胤宗感覺自己的熱血在沸騰燃燒,徐真的一舉一動都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這個男人的身上全是自由的味道,就像他在銀狼的身上感受到的那般!
“人生而自由!”
草原上的胡虜雖然處處效仿大唐天朝,然則說到骨子裡,終究是奴隸社會,與弱肉強食的原始生態並無本質上的差別,這也是他們無法脫離野蠻,走向更加文明的社會的原因。
這需要統治階級做出極大的付出與犧牲,需要他們拋棄絕大部分的利益,故而並不容易實現。
可整個草原的基石,卻是無數個胤宗這樣的年輕人支撐起來的,將他們心中的自由願望喚醒之後,這是一件多麼讓人生畏的事情!
看着胤宗眼中的光芒,徐真不禁想到了電影《勇敢的心》之中,男主角華萊士的目光!
胤宗站了起來,烏烈站了起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半人高的銀狼低垂着頭,呲着鋼牙低低怒吼,胤宗跨上狼背,揮舞手中彎刀,朝自己的兄弟們振臂高呼:“跟我來!”
諸人會意,紛紛跨上馬背,有人又爲徐真牽來駿馬,而後開始往上游的河口疾奔,他們要讓慕容驍和慕容家的騎士們,嚐嚐被奴役和壓榨的滋味!
“轟隆隆!”
馬蹄聲撼動大地的脈搏,穿越河口,驚起牛羊羣,颶風一般捲入到大片營帳之中!
營帳後方陡然傳來哀嚎和打鬥喊殺之聲,人喊馬嘶之中又夾雜着婦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慕容驍和他那三十多騎士發現事情不對勁之後,倉惶殺人奪路,不分老**女,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薩勒部死傷甚重!
胤宗和烏烈帶隊而歸,卻見得族人屍橫滿地,胸腔怒火瞬間被點爆,熊熊燃燒起來,燒得雙目血紅,諸多漢子義憤填膺,穿越營帳區,直追慕容驍的小隊!
慕容家的附庸部族甚多,慕容驍根本就不把這些牧奴當成一回事,他只想暫時躲避**的追剿,只要能夠回到慕容部,漫說殺些婦小,就算屠盡整個薩勒部,他的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這些牧奴的生命意義,不正是爲了自己的領主奉獻自己的所有麼?那些老弱婦孺的價值,甚至還比不上一匹好牙口的牛馬!
胤宗在混亂的人羣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這位薩勒部的老埃斤左臉中了刀,鮮血滿面卻仍舊在組織人手救治傷員,又號召族中勇士奮起反抗!
烏烈看到自己的女兒橫死於營帳之內,嫣紅的鮮血順着剛剛開始豐滿的大腿流淌下來,才十三歲的她如同青鳥一般美麗動人,此刻卻衣衫不整橫屍於地,這些慕容部的禽獸並沒有因爲她即將成年而放過她!
“啊!!!”
烏烈發出受傷野獸一般的怒吼,刀尖狠狠刺入馬股,那駿馬嘶叫人立,而後如一道黑色閃電一般飛縱而出,很快就追上了慕容驍的後隊,那名慕容部騎士心頭大駭,正欲呼喝,卻被烏烈一刀砍下了半邊肩膀!
胤宗放開了銀狼,改乘一匹無鞍無轡的野馬,那馬兒被其身上野獸氣息所震懾,爆發出無盡腳力,銀狼少年郎如風如電而至,頭巾早已被吹落,長髮披散開來,目光如電,手中彎刀橫掃出去,一名慕容部騎士人頭飛起,血柱兀自當空噴射!
兒郎們早已被仇恨怒火燒盡了理智,看着橫死的族人,看着倉惶逃走的慕容騎士,他們手中的大刀已然如那即脫困獸一般嗜血!
徐真默默地跟在後面,他以爲自己已經習慣了刀光劍影,可那些都是戰場上的正面廝殺,如今躺在他面前的,都是手無寸鐵的牧民,這也讓他看到了草原生存環境的殘酷和毫無人性,他的心莫名揪痛起來,從腰間摸出一支鳴鏑,順手抄過馬背上的長弓,鳴鏑呼嘯升空,一隊百人騎兵,從河岸那頭的高坡上轟隆隆席捲而來!
高賀術一馬當先,帶領騎隊從上游河口包抄過來,將慕容驍剩餘的人馬全數攔截了下來!
胤宗和烏烈等人見得中途殺出一支隊伍,還以爲是慕容部的接應兵馬,全體警惕起來,直到對方將慕容驍的人馬都攔截包圍起來,他才安心。
高賀術乃是典型的柔然兒郎,其麾下壯士都是族中挑選出來的精英騎士,雖然裝備了**的甲與刀,外面卻罩着本民族特色服飾,身上點綴銀鈴鐺等物品,並不是很難辨認。
張久年心裡頭有些擔憂,因爲他們此行是爲了抓捕慕容驍,好爲李德獎和李明達洗脫冤枉,一旦薩勒部的漢子們發起狂來,說不得會將這剩餘的二十多人全數斬殺,到時候徐真這邊就很難按計劃行事了。
果不其然,在胤宗和烏烈的帶領之下,薩勒部的勇士們往來穿梭,圍繞着垓心,如剝洋蔥一般,將慕容驍身邊的護衛一個個全數砍翻在地!
這還無法發泄他們的憤怒,勇士們驅動駿馬,將落馬的敵人全數踏爛,四周地面被鮮血和肉糜沾染浸泡,血腥之氣甜膩撲鼻,讓人鼻頭髮癢!
烏烈濃眉倒豎,大喝一聲,手中彎刀一擰,縱馬拖刀,就要取下慕容驍的頭顱!
“浩熱!(注2)”
“浩熱!”
周圍勇士敲擊着自己的胸膛,悲憤從胸腔之中噴涌而出,化爲震撼人心的齊呼!烏烈的視野之中浮現出女兒的慘死之狀,刀柄如同融入到手掌之中一般,恨不得將慕容驍碎屍萬段!
草原上空不知何時涌來大片烏雲,雨絲迎面而來,卻無法澆滅烏烈的仇恨怒火,就在他即將斬慕容驍於馬下之際,一騎橫空出世,碩大朴刀往上格擋,烏烈虎口巨震,彎刀居然把持不住,脫手反彈出去,在半空飛旋弧度,而後噗嗤倒插於地!
張久年深知徐真已然得到了薩勒部的認可,他們到底是**裝扮,使周滄出手阻攔,勢必會引發衆怒,可高賀術距離烏烈有些遙遠,無法就近阻隔,只得讓周滄上陣。
高呼着的薩勒勇士見得吳烈彎刀被擊飛,果真將怒火轉向了周滄等人,兵刃嘩啦啦亮起,糾集起來的三四百騎兵彌散出濃烈到化不開的殺氣!
徐真終於姍姍遲來,見得慕容驍臉色鐵青被圍在中心,四周圍遍地殘屍,不忍直視,他遠遠就看到了雙方的衝突,當即驅馬來到烏烈和周滄的中間,權當緩衝。
胤宗等人將徐真視爲阿胡拉之子,然而其他族人卻並不知曉徐真身份,見他身穿胡服,卻又明顯是唐人臉龐,自然將他當成了細作之屬,臉上絲毫不掩敵意!
徐真卻不以爲然,輕鬆下馬,行走數步,將烏烈的彎刀從地上拔了出來,後者見得徐真下馬,哪裡敢做大,慌忙跳下馬來,胤宗等人也都收刀下馬。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約束了馬匹,滿眼疑惑地看着徐真走向周滄,周滄見得徐真親至,躍下馬背,橫刀而立,他並不信任這些野虜,在他的眼中,薩勒族的野虜,跟慕容部和其他部族並無太大區別,若非大哥張久年統籌全局,他早就率隊將大片營帳殺個通透了!
“把衣服脫了。”
徐真朝周滄吩咐道,後者殺人不眨眼,莫名其妙聞得徐真此言,一張老臉卻頓時通紅起來。
“這...”他心裡還在嘀咕,但他周滄就是一個死腦筋,既然認準了徐真這個主公,漫說讓他脫衣服,就是脫層皮他都願意,只是如果有選擇,他倒是寧願脫層皮...
周滄堂堂九尺之軀,脫了衣甲之後,頓時露出精壯如銅鐵之身軀,以及身軀之上一個疊一個的傷疤,還有奴隸的烙印!
胤宗和烏烈看到周滄的烙印之後,陡然明白了徐真的用意,張久年早已領悟徐真的意圖,朝兄弟們使了一個眼色,剩餘十一個紅甲兄弟紛紛脫去衣甲,與周滄並排而站,雄武之氣陡然散發開來,身上的奴隸烙印反而襯托出他們如今的神勇英武,宛如一尊尊英雄鐵像!
徐真走到高賀術的面前來,直視着後者,高賀術被此間氣氛感染,目光迸發出精芒來,一把將胸前衣物撕裂開,將內襯皮甲都扯掉,露出胸前的狼頭刺青來。
他和其他柔然人一樣,歷經草原各部的奴役,身上奴隸烙印比傷疤還要多!
“寧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凱薩眼眶一紅,小聲地喊了一句,纖細的嗓音與周遭充斥雄性激素的氛圍實在落差巨大,但柔然兄弟們心頭彷彿被巨錘敲擊,憶起過往奴役苦難,再想想今日縱馬草原的自由自在,心靈震撼萬分,眼眶潮溼地齊聲高呼起來!
“寧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寧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徐真緩緩轉身,將彎刀的刀柄伸到烏烈的身前,而後沉聲正色問道:“你要手刃仇人,圖一時之快,還是留下這個瘋狗,將慕容部徹底推翻!”
烏烈雙手顫抖着接過彎刀,低垂着頭,倒拖彎刀走到慕容驍的前面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啊!!!”
烏烈如瘋狂野獸一般怒吼着,高高舉起了彎刀!
張久年心頭一震,不由惋惜輕嘆,然而他心緒未定,大蓬鮮血已然當空噴灑,倒下的並非慕容驍,而是慕容驍背後的駿馬!
烏烈將馬頭砍下來,將馬血塗抹在臉上,再次將彎刀舉起,朝自己的族人和兄弟高喊道:“踏平慕容!報仇雪恨!”
薩勒人感覺胸膛被一股氣息充塞得滿滿當當,這股豪氣噴涌出來,化爲震天徹地的咆哮:“踏平慕容!報仇雪恨!”
“踏平慕容!報仇雪恨!”
徐真走到慕容驍的身旁,沒有看他任何一眼,就如同他早已是個死人,他照着烏烈的樣子,將馬血抹在自己的臉上,平舉長刀,橫在自己的胸前,所有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告訴我,這是誰的草場!”
他說的是唐語,但修長高瘦的身姿,橫刀而立如偉岸的巨人!烏烈和胤宗等不少人都聽得懂,當即齊聲高呼:“薩勒!薩勒!薩勒!”
徐真將長刀高舉起來,胸膛起伏,臉色冰冷,用盡力氣大喊:“薩勒!”
轟隆!雷聲炸起,大雨傾盆而下!
(注1:俟斤原爲部族首領之稱, 鐵勒諸部酋長,皆稱“俟斤”。“俟斤”一名,非突厥所固有;就史籍求之,實由鮮卑、蠕蠕(柔然)傳授而來。)
(注2:浩熱,歡呼,相當於“萬歲”“萬勝”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