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簽訂了購買八個崑崙奴的契約之後,另一家專賣漢人家奴的人牙子又引着周承業向自家攤位走去。
令周承業吃驚的是,管家阿祥忽然嘴裡冒出了一些奇怪的語言,然後便看到那八個崑崙奴兩眼放光地紛紛起身,緊跟在阿祥的身後離開了那家“崑崙奴專賣店”。
周承業現在對自家這個話語不多的管家,是越來越好奇了。
來到人集之中一處偏僻的攤位,周承業看到了許多衣衫襤褸的漢人孩子,有男有女,看來這裡便是“漢家未成年人口專賣店”了。
此時已是曰上正中,炙熱的驕陽無情地曬着人集上這些已經無家可歸的孩子們,有一些孩子的臉上和裸露在外的身體已經被曬爆了皮,露出皮膚下面粉嫩的新肉。
看着這些眼神木然,放佛失去了靈魂的孩子們,周承業原本已經淡定下來的心田,再次掀起了狂風巨浪。
周承業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沒說一句話,直接便對人牙子說了句:“隨我速去簽訂買賣契約!”說完這話,周承業便拔腿就走,結果卻被一隻忽然伸出來的小手給攔了下來。
“二郎,月月不要去小絹行和小彩行買新衣服和頭飾了,你把她買下來吧。”周承月從遮陽的布帳之下走到了陽光之下,伸出一支白皙的小手臂,指着那羣孩子當中一個正蜷縮在角落中的小女孩,一臉懇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正在人堆之中爲四個被阿祥挑中的男童解繩索地人牙子,看到周家小姐忽然站出來要買人,而且看上的竟然是快要病死的那個小女孩,急忙一臉堆笑地跑了過來,然後討好地說道:“既然周家小姐都開口了,這個女童便算作添頭送於小姐,今後做個玩物吧!”
周承業聽到這裡,心中的怒火頓時蹭蹭地網上冒,他真想一巴掌呼死麪前這個一臉諂媚的傢伙。他媽的,送就送唄,活生生地一個人,怎麼就成我妹妹的玩物!
聽說攤主免費將那個快要病死的小姑娘送於自己,小月月頓時露出開心的笑容,卻還是不從太陽底下走回布篷內。她有些心虛地指着那個女孩子身邊的其他幾個女孩子說道:“二郎,要你把她們都買下來吧,我以後都不要你給我買新衣服啦。”
“買!只要月月看上的,我們統統地買回去!”周承業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句之後,便對阿祥說道:“祥叔,我改主意了,麻煩你將這攤位上所有的孩子都替我買下來吧,我這就回去想辦法籌錢。”
阿祥面無表情地說道:“二郎,你可想清楚了,這裡的孩童至少有幾十個,若是全買下來,至少需要一百貫,而且周家並不需要這麼僕僮。”
“我自有辦法安置他們,祥叔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今曰裡覺得有些累,先帶月月走了!”說完這話,周承業牽着妹妹轉身便向集市之外走去。
“二郎,我想先帶她一起走。”小月月再次多事,提出了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地要求。
“好,我們帶她一起走!”周承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妹妹看似無禮的要求,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走進那羣孩童之中,將那個哆哆嗦嗦只有七歲左右的女童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後背上,然後面無表情地背了起來。
此時,陽光正烈,周承業的內心卻覺得十分寒冷。當他背起那個小女孩時,感覺不到多少分量,似乎揹着的不過是一塊破敗的棉絮。
在許多人驚奇和不解的眼神中,周承業揹着叫不上名字的小女孩,牽着衣着鮮麗的妹妹,就這麼從人集之中走到了馬車停駐的位置,卻在西市之中留下了一場劇烈的議論。
“那是誰家的楞娃?怎麼分不清上下尊卑呢!”
“唉,如今這些官宦子弟呀,真是越玩越不像話,連七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
“真是丟人啊,不僅丟了讀書人的臉,還丟了官家子弟的臉,看他以後還有臉跟貴人們來往!”
對這些難聽的議論,周承業充耳不聞,他現在只想着趕緊找個醫館,無論如何也要把後背上這條隨時可能消逝的小生命給拯救回來。
小女孩一直在哆嗦,其實是在打擺子,不是因爲害怕,也不是因爲激動。周承業甚至聞到了一陣陣的惡臭,這正是瘧疾爆發時的典型症狀。
馬車啓動之後,得了二十個大錢的車伕催促馬兒一路向前狂奔,直奔距離西市最近的醫館而去。
幸好,此時周承業所處的是華夏醫學水平已經發展到十分高超的一個時代,而大唐帝國因爲受到一代神醫、“藥王”孫思邈的巨大影響,在疫病救治方面也有了長足進步,所以當週承業抱着神志不清的小女孩衝進醫館時,還是搶在了牛頭馬面趕來之前,將小女孩的生命挽救了下來。
爲小女孩施救的那位郎中,據說是孫思邈的後人。當他看到一位官家子弟竟然滿身污穢地衝進醫館爲自己剛剛買來的奴婢求救時,老頭子直呼“不可思議”,然後以最快的速度便爲小女孩服下了專門制止瘧疾加重的藥物。
孫思邈的後人看來不是冒牌的,小女孩在服下藥劑之後不久便沉沉地睡去,身上的溫度也開始漸漸恢復到正常水平。
“喂,小子,你是哪家公子?做這麼沒譜的事情,不怕你家大人知道之後責罰麼?”孫老頭在忙完之後,一臉饒有興趣地問周承業。
“小子是周御史家的二子,多謝老人家醫道高明,救下了我家妹子的女伴!”周承業非常鄭重地向孫老頭行了一禮。
“原來竟然是張老相公新近認下的義子呀!聽我那不肖的孫子最近時常提起你來,說你做的一手好詩文,堪比年輕俊傑李白和杜甫,真是了不得哇。來、來,今曰的診金我就不問你收了,你且爲我這醫館賦詩一首,今後若是再有急事,我老頭子保證竭盡全力!”孫老頭一臉激動地說道,原來這個老傢伙竟然是個不折不扣地“文青”呢!
被熱情較真的孫老頭這麼一纏,周承業還真不好拒絕,於是只得硬着頭皮又從李商隱那裡偷了一首詩來應付了事。這次,周承業因爲心裡有事,也顧不了應情應景這些要求,一口氣將一首無題的七律朗誦出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誦完這首詩,周承業急忙揹着小女孩,拉着正凝神記憶哥哥詩文的小月月,逃一般地從醫館裡跑了出來。
只聽醫館中傳來孫老頭滿足的笑聲,“好詩哇,好詩!下次見到那個老傢伙,總算可以堵住他的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