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諄對唐寅的言行已逐漸生出不滿與厭煩,但又不敢訓斥他,只好乾笑着說道:“愛卿,此事還得容朕再思量思量……”
唐寅眉頭微皺,兩眼射出駭人的精光,他目光一偏,看向旁邊的邵方,示意他說話。
在唐寅的暗示下,邵方不能再裝啞巴了,他拱手說道:“陛下,寧國不忠,心存二意,陛下若不討伐,日後豈不列國皆要效仿寧國,到時天下大亂,陛下將悔之晚矣。”
“這……”
這時,右相郭童和少府肖清風二人雙雙出列,齊齊拱手說道:“陛下,風王和莫王兩位殿下所言甚有道理,二王一片忠心,皆是爲陛下着想,還望陛下萬萬不要寒了兩位殿下的心啊!”
“哦……”
唐寅要討伐寧國,邵方要討伐寧國,就連自己身邊的近臣郭童和肖清風也同樣要討伐寧國,這下殷諄可沒了主意,在這麼多人都支持討伐寧國的情況下他要是還反對,似乎就顯得自己這個天子太格格不入、太不會順應衆意了。
他皺着眉頭,暗暗咧着嘴,環視衆人,最後目光還是落在唐寅身上,問道:“愛卿,朕若頒佈討逆檄文,不知哪位王公會出兵寧國啊?”
“臣願爲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唐寅和邵方雙雙開口說道。
郭童急忙說道:“陛下,風王、莫王皆願對寧出兵,即便無其他諸國的幫忙也足夠了。陛下下旨吧!”
“請陛下下旨吧——”
朝中那些依附郭童的大臣們紛紛出列,跪倒在地,請求殷諄下討逆檄文。
不管殷諄的心裡有多不願意,有多不痛快,這時候他也只能點頭應好,心煩意亂地說道:“好吧!討逆檄文就由郭相起草,給朕看過之後再告之天下。”
“陛下聖明!”
衆臣紛紛叩首,齊聲高呼。
呼!殷諄噓了口氣,環視下面,看着跪倒一片的大臣們,他無奈苦笑,這下人們總算都滿意了。
當他目光掃過邵方的時候,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笑吟吟地說道:“莫王!”
“臣在!”邵方拱手。
“現在風國是天寒地凍,莫國應該沒有象風國這麼冷吧?”殷諄故所隨意地問道。
邵方未明白他此問的意圖,如實說道:“莫國確實比風國暖和許多。”
“哦!”殷諄裝模做樣的點點頭,說道:“朕從小到大都在上京,習慣也喜歡生活在暖和的地方,莫王,你看讓朕去你的莫國如何?”
撲!聽聞這話,在場的衆人差點集體吐血,人們甚至懷疑殷諄是不是神經錯亂了,竟然當着唐寅的面說出這種話來。當初唐寅爲了救殷諄,擔了多大的風險,現在形勢才稍微有所安穩,天子就想把唐寅一腳踢開,那可能嗎?唐寅會同意嗎?別忘了,現在可還是在風國的地頭上。
人們的目光幾乎不約而同的向唐寅望去,看他是做何反應。
唐寅站在那裡,眉頭都未皺一下,臉上依舊是笑呵呵的,俊面看起來依舊是那麼的平和、那麼的無害。不過若是離他近點,便會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陰冷氣息。
沒錯,他是在生氣,氣到想用他的黑暗之火把殷諄燒爲灰燼,吞噬乾淨。
邵方斜眼瞧瞧唐寅,差點笑出聲來,他即是笑唐寅,也是笑殷諄。
笑唐寅是笑他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把殷諄接到風國,小心翼翼的侍侯着,甚至把王宮都讓給殷諄了,結果怎麼樣?殷諄就是個見異思遷的白眼狼。他笑殷諄則是笑他自不量力,還真當他自己是香餑餑了,當他邵方也會象唐寅那樣供奉着他嗎?
邵方可不想象唐寅那樣給自己頭上壓一座皇廷,讓自己變的束手束腳,還要讓出王宮,還要得罪川、貞兩國……恐怕也只有唐寅這樣的瘋子纔會做出如此瘋癲之事。
他清了清喉嚨,面露鄙夷之色,朗聲說道:“臣的莫國地小、人寡、國弱,養不起偌大的朝廷,更養不起九五至尊的天子,若陛下喜歡溫熱之地,何不回上京或是去川、貞二國,那裡可比臣的莫國暖和多了。”
殷諄臉上的笑容僵硬住,原本紅潤的臉色也瞬間變的蒼白,他坐在那裡,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朝堂上的大臣們雖然覺得邵方太過無禮,但在心裡也暗暗叫一聲:該!天子在最不應該的場合裡說出最不應該說出的話,這不是自找苦吃嗎?何況邵方和唐寅明顯是穿一條腿褲子的,天子看不出來?
朝堂內靜的鴉雀無聲,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這時候,唐寅反而淡然一笑,說道:“王兄,陛下剛剛只是開個玩笑,你不會是當真了吧?”
聞言,殷諄回過神來,立刻借坡下驢,連聲說道:“是、是、是!愛卿所言極是!莫王,朕只是說笑罷了,朕在風國舒適安逸,怎麼捨得離開去你的莫國呢?呵呵——”說完話,他還發出一連串窘迫的乾笑聲。
殷諄是打心眼裡想去莫國,除去天氣的原因不說,單單是地理位置,莫國就比邊遠的風國強許多,距離上京也近,另外,唐寅給他造成的壓力越來越大,他也越來越想遠離唐寅,去莫國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只是現在看來,莫王邵方比唐寅要更可怕,自己即便去了莫國恐怕也沒有好日子過。殷諄心裡剛剛纔生出的希望只是頃刻之間便宣告破滅。
接下來的朝議,殷諄變的興致闌珊,草草的又應付幾句,見衆臣再無事上奏,便揮手宣佈退朝。
邵方拒絕了諸多大臣的邀請,跟隨唐寅向皇宮外走。
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邵方的面頰一直在抽搐着。
唐寅不用轉頭看他,只聽他急促的喘息聲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想笑你就笑吧,別把自己憋壞了。”
“哈哈哈哈——”
他話音剛落,邵方再也控制不住,放聲狂笑,笑的肚子疼,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有巡邏的侍衛路過,見狀都嚇了一跳,不知道這位莫國王公吃錯了什麼藥。
聽着他毫不留情面的笑聲,唐寅的眉毛越挑越高,慢悠悠地柔聲說道:“邵兄,你笑起來的模樣看上去還挺討人厭的。”
邵方笑的更加激烈,肚子着實是笑疼了,他手扶宮牆,彎下腰身,喘了好幾口氣,總算把笑聲止住。
他走到唐寅近前,拍拍他肩膀,說道:“什麼叫天子?所謂的天子就是天下第一的蠢貨、傻子!”
“哼!”唐寅聳肩哼笑,說道:“這點我很贊同。”
邵方眼珠轉了轉,看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說道:“滅寧之後,你我何不效仿川、貞二國,廢天子,自己來做。”
這話可太具震撼性了,換成旁人聽了,就算不嚇趴下也得嚇的六神無主,而唐寅聽後,臉上的表情連點變化都沒有,只是冷淡地反問道:“難道你也想做蠢貨、傻子不成?”
沒想到他會拿自己的話反過來壓自己,邵方先是一怔,接着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他的個性反覆無常,令人琢磨不透,可能正因爲這樣,他很喜歡同樣令人琢磨不透的唐寅。在邵方看來,天下之大,能和他做朋友的,能值得他稱兄道弟的,也只有唐寅這一個了,因爲他兩人的個性太相象。
他喜歡也很享受和唐寅在一起時的感覺。
眼看着要出宮門了,邵方突然停下腳步,說道:“唐兄,我想去見一個人。”
唐寅看着邵方眼中的異光,他暗暗嘆口氣,道:“別告訴我你要見的是公主殿下。”
邵方樂了,讚歎道:“知我者,唐兄也!”頓了一下,他又說道:“我很想看看,值得唐兄爲之傾心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唐寅揹着手,淡淡地提醒道:“公主殿下以前去過莫國。”
“我知道,但當時我並未見到公主。”
“既然那時沒有見到,現在不見也無妨。”
邵方怪異地看着唐寅,笑嘻嘻道:“難道你怕我把公主搶跑不成?”
唐寅說道:“沒有人可以把公主從我的身邊搶跑。”說着話,他向宮外走去,同時說道:“我是怕你在公主面前瘋言瘋語,讓公主誤會我淨交些狐朋狗友。”
邵方快步追上唐寅,重重地嘆了口氣,用幽怨地眼神睨着他,說道:“唐兄說話可真傷人心啊!”
唐寅不置可否的嗤笑一聲。
邵方未能如願,一睹殷柔的芳容,心裡多少有些遺憾,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也能看得出來,唐寅對殷柔的重視程度。
如果自己和唐寅有一天不得不站在敵對的立場上,那麼殷柔就是唐寅最大的弱點。
應該……不會有那麼一天吧?!邵方看向走在前面的唐寅,心中有些不安,又有些哀嘆。
唐寅可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見他久久沒有跟上來,他頭也沒回地說道:“邵兄,別象個女人似的磨磨蹭蹭,快點走!”
邵方忍不住笑了,敢如此和他說話的,只有唐寅。他沒有半點氣惱的意思,反而很享受自己和唐寅之間的這種親近的關係,這讓他覺得自己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