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跑了洪城,雲燁走出帳房,外面的雪下得越發的大了,隔着幾十步就看不見人影了,地上的積雪也有半尺厚,沿着輔兵們清掃出來的小徑,雲燁來到巨大的尖頂帳篷前面,看到不時有拿着長杆子的輔兵在推帳篷上的積雪。
這雪太大了,再這樣下去,對大軍都是一個威脅,至少糧草就無法轉運。所有的人都知道在大雪天裡,能有一口熱湯喝是如何的愜意。現在,這樣的享受被縮減成了一半,晚上的熱湯沒了。
水有很多,幾乎無窮盡,滿地的白雪就是最好的水源。可是,哪裡去找燃料?
牧民們用的是幹牛糞,現在五萬大軍集中在這方圓十里之內,能燒的恐怕早就被燒光了。如果用牛糞就是一百萬頭牛一起拉也架不住燒啊。現在是下雪,還不太冷,一旦雪停了,要命的嚴寒就會到來。現在,所有人只能期盼這場大雪早日停下來。
那日暮就在那裡,躲在帳篷邊上不肯出來,抱着一隻羊羔,程處默無奈的站在那裡,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那日暮看到雲燁進來了,連忙抱着羊羔往雲燁這裡跑過來。
看他懷裡羊羔,只有一個月大,全身的白毛軟軟的,是做皮襖的好材料。那日暮把羊羔舉到雲燁面前,非常快的說着什麼,雲燁聽不懂,旁邊懂突厥話的輔兵說:“侯爺,那日暮說這是一隻小母羊,來年會生出好多的小羊。不能殺掉,他還說,想過日子的牧民都不會把小母羊殺掉。”
“處默,那你就換一隻羊殺不好嗎?非要和她一般見識,掉身份。”雲燁翻着眼睛對程處默說。
“燁子,你這妞的脾氣也太大了吧?一肩膀差點把我掀個跟頭,我不是要吃羊。是想要那張皮子。”
雲燁讓那日暮給程處默道歉,沒想到她居然撅着嘴不動彈,抱着羊羔子擰着脖子看外面的大雪。半天才說:“沒有,牛糞,我們會死。”
這話一出。程處默就沒了和她治氣的心思,他不明白大總管在等什麼,爲什麼在這樣的天氣裡還要堅守在草原上,這不是一個明智的將領所作出的決定。
他和雲燁走出帳篷,在大雪裡漫步,鬆軟的白雪被踩得吱吱作響,程處默看着雲燁帽子上積雪問他:“燁子,如今天時地利皆不在我們手裡,大總管爲何還要一意孤行?頡利經此一擊,亦難有作爲。我們爲何不回軍定襄?”
雲燁撣去帽子上的雪,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炒過的黃豆,遞給程處默一些,然後往嘴裡扔一顆,嚼的脆響。四處張望着茫茫雪景,似乎沒有聽見程處默的問話。
“葉子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告訴我不成嗎?”他又追問一句。
“處默,你知道軍人的第一條例是什麼?”雲燁看着有些急躁的程處默,終於說話了。
“這我自然知道,勇猛。這就是軍人的第一條例,只有勇猛無畏,纔有無數的勝仗可打,我大唐軍人就是憑藉着堅甲利刃,勇猛無畏,才掃清各路烽煙,開拓出大唐天下。”程處默的血向來都是熱的。
“我可不這麼認爲,一隻光有勇猛,沒有紀律的軍隊無論如何也是談不到強大的,孫武斬寵妃,還有細柳營舊事,無不說明了一個道理,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 ,如今你在大總管帳下,就該服從大總管的軍令,而不是心懷怨憤,這是爲將的大忌,也是當人家屬下的大忌。從你今天的表現來看,你還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軍人,進如山崩海嘯,退如江海潰堤,衆志成城,萬人一心纔是戰場上的取勝之道,你今天,先是對洪城出了重手,後來又和那日暮起了衝突,這些都說明,你的心不安定,你心裡充滿了憤怒,爲什麼?”
從朔方相見到現在,雲燁一直沒有何程處默好好談過一次話,他總覺得程處默現在變的有些急躁,不知道他的煩悶是從哪裡來的。
程處默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地上,睜大了眼睛看天空,哪怕雪飄進了眼睛也不閉上。
雲燁躺在他身邊,也不說話,就這樣陪着他,任由白雪把兩人輕輕覆蓋,如同在隴右的草堆上,程處默陪着他一樣。
“我有幾個兄弟在朔方戰死了,當然,我給他們報了仇,把傷害他們的一個小部族連根拔起,這不是我要說的,我要說的是在早上我們還一起開玩笑,我答應他們,勝利之後回長安,我會請你給他們做一頓他們從來沒有吃過的美食,他們也盼着有這麼一天,只是到了晚上,他們沒回來,第二天我找到了他們,全都死了,連衣服都被突厥人扒光,有些屍體還有野獸吞噬的痕跡,我掩埋了他們,但是沒有立碑,我知道在那裡,不會有人來祭奠他們。我在那裡做了埋伏,殺光了那些該死的突厥人,只是我總感到失落,我爲那些戰死的將士失落,他們那麼勇敢,那麼無畏,卻死的悄無聲息,就像秋天樹葉從樹上飄落那麼自然。我從小就在軍營里長大,所以我不怕死,我只怕向他們那樣死的無聲無息。”
拂去臉上的水漬,雲燁對程處默說:“原來你打算活成爆竹啊,這有些困難,趕明天與突厥作戰的時候,你只需要單槍匹馬的衝向敵陣,幹掉幾個敵人之後,再被一羣敵人把你剁成幾段,這樣你就有人記住了?”
“戰士就是用來作戰的,戰死這種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他們到死都在作戰,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他們完成了自己的責任,你應該感到高興,而不是擔心那些身後事,如果你一直有這種心態,我會請程伯伯把你從軍伍里弄出來,再給你在長安弄個小官,平平安安的活到八十歲再死如何?”
“那我還不如現在就被雪埋了算了。”程處默咕噥着說。
“不想死就滾起來,這些天遇到的不是變態,就是蠢貨,還要加上你這個二百五,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還敢指望你給咱們三家撐門戶?大男人長了一副小女人的心思,丟不丟人,少想那些沒用的,現在多想想怎麼多找些柴火是正經,我不想還沒把頡利幹掉咱們自己就凍死了。”
和程處默談心就是純粹找難受,他總是有一些奇怪的念頭,還總是被情緒所左右,也不知程伯伯是如何生出這樣一個外表粗獷,內心細膩的變態的。
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雲燁拱着肚子打了幾下,也沒站起來,最後還是被程處默拉一把
纔打起來。很狼狽,身上乾淨的皮氅子被染的烏七八糟,也不知下面是什麼玩意。
後世的歷史不能給程處默說,李靖現在大概還盤算着要給頡利突如其來的一擊,所以不打算撤兵,唐儉現在大概正在忽悠頡利吧,蘇定方從來到大營就沒見過,現在說不定正趴在某個犄角旮旯準備偷襲頡利呢。
又和程處默在地圖上推演軍事變化,說白了就是拿李靖和頡利玩遊戲,說到軍事策劃,就太高看這兩個人了,不過看着地圖上黃河的走勢,雲燁忽然發現自己現在離呼和浩特沒多少距離了。
有些闇然傷神,這座城市裡曾經有自己最深刻的記憶,如今,他還只是一片被白雪覆蓋的草地,人說滄海變桑田,到雲燁這裡就成了桑田變滄海,彷彿一個在不停倒着放的電影在他的腦海裡周而復始的播放。
那日暮最近添了一個愛好,就是不停的撿東西,自從打程處默那裡撿來了一隻小羊羔,她就沒有停止過這種幸運旅程,今天撿一頭牛,明天撿一匹馬,直到失主上門,雲燁才知道那日暮居然撿了張公瑾的戰馬,還有他的寶刀。
何邵的臉扭曲的像一個苦瓜,指指那日暮帳篷裡的七八頭牛,意思是那些牛是他的。
雲燁大怒,揪着何劭在雪地上就是一頓暴打,誰說那些牛是你的?你叫喚它們答應嗎?既然是那日暮從帳篷外面撿的,那就是她的,那怕她從你帳篷裡撿的,那也就是她的。剛纔被張公瑾挖苦的體無完膚,正找不着出氣筒,這就有送上門來的。
何邵氣急敗壞的大吼:“好了好了,是她的,都是她的,我認了還不行嗎?”
雲燁在這裡揍何邵看的那日暮眉花眼笑,在雲燁出完氣之後,還高高興興的挽着雲燁的胳膊撒一回嬌,看來,她對自己的男人滿意之極。
何邵的大肚皮沒有了,所以揍起來沒有以前酣暢淋漓的感覺,誰叫他好好的子爵不當,跑來做商賈,不知道商賈在大唐沒有地位嗎?
何劭很擔心自己的幾百頭牛又被那日暮撿走,把牛圈搬離了後帳,遠遠的放在營門外面。不光是他,還有許多發了一點小財的輔兵也把帳篷重新支在牛圈旁。
這兩天,鬱悶的那日暮沒有撿到好東西,十分不高興,直到她撿到了三個十一二歲的小突厥人,她才重新露出了笑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