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行事總有他自己的規則,每一個貴族既是獨立的,也是一體的,個人的危機必須自己克服,只有危害到了羣體,大家纔會羣起而誅之。
雲燁在很久的時候就知道這條規矩,雖然處於擔心想把妻兒送走,但是他絕對不能躲,奶奶明白,辛月也明白,但是愛情的自私使得她故意忘記了這條規矩,想帶着自己的男人躲得遠遠地。
當雲燁被書院的雜役擡回來的時候,辛月幾乎昏厥過去,她非常擔心擡回來的是一具屍體,老天保佑,他看到丈夫躺在擔架上朝自己微笑,她滿是淚水的臉上頓時就綻出笑顏,只要人平安回來就好,受點傷已是最好的接過了。
擡進家門的擔架總共有四架,看到擔架上悽慘無比的丁彥平,單鷹揉了兩遍眼睛還不能相信,那個一隻腳成了白骨,一隻腳翻轉扭曲,兩隻手上傷痕累累,披頭散髮渾身塵土的人就是自己那個一向高高在上的師父。
虯髯客嚷嚷着要回李靖家,他不想在雲家停留一刻鐘,但是雲燁還是把他留了下來,孫思邈需要給他們療傷,那些鐵釘,鐵蒺藜之類的早就生鏽了,雲燁不想他們最後得破傷風死去,那樣就真的沒法對李靖交代了。
“孽畜過來,難道要老夫求你不成?”丁彥平沉聲對單鷹說。
單鷹習慣性的走到丁彥平身邊,卻見丁彥平眼睛裡居然有淚水,顫抖着對單鷹說:“我不求你別的,只求你趕快到舟山島上去,告訴你師母,帶着孩子遠走他鄉去吧,那裡是待不成了,讓她把我的孩兒養大,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感念她的大恩。”
聽着一代豪雄軟語相求,單鷹呆滯的點點頭,忽然想起另外一個嚴重的問題,趕緊問:“要不要告訴小師弟您的遭遇,將來讓他好爲您復仇。”
替別人帶話,總要把話帶全,單鷹不管師父的仇人是誰,該要說的還是要說,不會因爲師父的仇人是雲燁他就有所隱瞞。
“報仇的事情就算了,那孩子不會是雲燁的對手的,記住,雲燁是這個世上最惡毒的人,我只希望我的孩兒能夠無憂無慮的娶妻生子,至於復仇還是算了,老夫今年八十有五,不管怎麼死都不算夭折,隨他去吧。”
單鷹瞅瞅坐在軟兜裡和無舌寒暄的雲燁,他怎麼都想不通雲燁是如何把師父弄成這副模樣的,而且能讓師父連報仇的話都不敢提,他到底遭遇了什麼?
他從擔架上把師父抱起來,放回自己住的客房,拿過刀子對師傅說:“您的腳已經沒用了,弟子需要把骨頭砍掉,再請孫先生看看您的另外一條腿,不知道還有沒有得救。”
丁彥平點點頭,只見刀光一閃,自己已成白骨的右腳就掉在了地上,單鷹拿着麻布把腳骨包起來,放在丁彥平的枕邊,拿過茶壺,一點點的給他喂水。
隔壁又響起虯髯客的慘叫,那是孫思邈在扒開他的傷口清除鐵鏽,清除完畢之後,虯髯客苦笑着接過一葫蘆酒,一口氣喝個精光,準備醉倒算了,丟了如此大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見李靖夫婦。
賀天殤拄着柺杖不停地在雲燁身邊轉悠,大家都是不良於行的人物,躲都沒法躲。
“雲侯,下官仔細勘察過最先受到攻擊的寺廟和道觀,接過下官發現都是同一夥人所爲,他們的武器很奇怪,都是弧形的怪兵刃,與我中原的刀劍相差甚遠,案發當日,只有您和其他幾位貴公子離現場最近,請雲侯想想到底那晚上發生了什麼。”
雲燁聽到賀天殤的話,差點從軟兜裡坐起來,這太吃驚了,既然是栽贓陷害,爲何要用奇怪的兵刃,回想起那天晚上羣鳥夜飛的場景,不由得也在暗暗懷疑,佛門與道家雖然交惡,但是明目張膽的械鬥,互相攻伐,卻不是一個上策,自己以前總覺得和尚道士們太蠢,難道說這裡面還有隱情不成?
想到這裡就派人把劉進寶找了過來,看到劉進寶病懨懨的樣子,就越發的痛恨丁彥平,家裡現在可以算得上傷病滿營,都要拜這個老混蛋所賜。
“那天晚上,就是他親眼看到了他們之間的攻伐,有什麼事情你就問他,劉進寶,賀捕頭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不要隱瞞。”
說完就讓僕役把自己擡回後院,這件事他現在不想摻和進去,不管幕後的黑手是誰,都和自己沒有關係。
雲燁的膝蓋只是被飛蝗石打傷了,青了好大一片,休養了兩天就恢復了原狀,但是雲燁並不打算站起來,坐在輪椅上在後院裡享受妻妾的悉心照顧,自己連飯都懶得往嘴裡送。
那日暮喜歡照顧英雄,自己丈夫就是最大的英雄,三個強大的惡人都被丈夫打瘸了腿,如今都在前院裡哼哼唧唧的,只有丈夫最堅強,睡夢裡都沒叫一聲,晚上甚至還動手動腳的,英雄就該是這個樣子。
“那日暮,不是給你說了,我最討厭吃柿子,你喜歡吃就多吃些,我腿腳好了,就給你多曬些柿餅,開春以後啊,帶到草原上去吃。”
雲燁搖頭躲開那日暮要餵給自己吃的柿子,這東西吃一兩個就好,吃多了連大便都解不下來,除非是經過霜的柿子,纔是好東西。
聽到雲燁說起草原,那日暮又是歡喜,又是哀傷,她做夢都想回到廣闊的草原,可是這個地方,也是自己的家,她喜歡草原,也喜歡玉山,一個讓自己愉快,一個讓自己留戀,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取捨。
雲燁啞然一笑,把那日暮攬在懷裡,撫摸着她緞子一樣順滑的頭髮說:“你是草原上最美的花朵,你在這裡已經留了三年了,知道你很希望回到草原,多少回你都在夢裡面哭泣,我就感覺讓你留在這裡對你是一種摧殘,這不公平,去吧,過兩天我會給寶寶,還有閨女種疫苗,等他們渡過這個冬天,開春雪化的時候,你就和宦娘帶着女兒回草原,雲七會成爲你的新管家,好好地活着,等你厭煩了草原,再回來,再說了,我也會去草原看你。“感覺那日暮的眼淚濡溼了自己的衣衫,雲燁總覺得傷感,只是這種傷感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辛月來了,故意扭着身子在月亮門外,走了兩個來回,形同抓姦。
“想看就進來看,不要鬼鬼祟祟的,看着就讓人想發火。““您兩位揹着我郎情妾意的就不許我看看,來,讓我看看,呀,你這個死丫頭,夫君才穿上的衣服就被你的口水弄溼了一大片,也不管人家做衣服的辛苦。“雲燁擡手就在辛月的屁股上抽了一巴掌,明明眼睛哭的紅紅的,偏偏要說是口水,她最見不得雲燁疼愛那日暮,總覺得這一切都該是自己一個人的纔是。
辛月趁機伏倒在丈夫懷裡撒嬌,把那日暮推得遠遠地,好在雲燁讓人做的輪車夠大,擠兩個人倒也輕鬆,那日暮這時候也不哭了,猴子一樣的攀在雲燁的背上,雲燁費盡的轉動車輪,纔在院子裡走了兩個來回就氣喘吁吁……好日子總是過的很快,當天上再也見不到一隻大雁的時候,劉進寶送來了賀天殤的調查報告,看完之後,雲燁捂着嘴笑了起來,世界上那有蠢人,李二以爲自己是坐山觀虎鬥的卞莊,誰又能想到看兩虎相爭的可不止他一個人,拜火教,摩尼教都要插一槓子,希望佛道兩家趕快完蛋,好由自己來代替,這些年隨着東西文化的交流,被那些喊着“真主偉大的“的傢伙把中亞,西亞的宗教都給趕到大唐來了,其中以拜火教和摩尼教爲首。
這次大軍進擊薛延陀,高昌,帶回來了無數珍藏,但是也帶回來一些不好的東西,昭武九姓信奉的摩尼教,就趁機進入了長安,當他們與早期進來的拜火教接觸之後發現,大唐實在是一個傳教的天堂,佛門道家兩派水火不相容,這種千年不遇的機會實在難得,所以果斷的下了手。
大笑不已的雲燁讓蒔蒔去把他爹爹請來,上回只不過是背上被人砍了一刀,現在連腿都瘸了,走動之間,有血跡從褲管上滲出來。
雲燁大笑着把手裡的調查報告遞給了覺遠,準備好好看看這個大和尚的反應,自己被人家當蠢驢一樣的戲耍,不知道他會不會發怒?‘覺遠相信雲燁不會騙他,只覺得心頭煩躁,這些天來一直惡鬥不休,身體得不到休整,一口黑血就噴了出來。
蒔蒔嚇得大哭,雲燁卻低頭看看覺遠吐出來的血塊,笑着對蒔蒔說:“傻丫頭你哭什麼,你爹爹這口血吐出來纔是好事,不吐出來麻煩就大了,好了,乖孩子,師父帶你去廚房,我們今天炸肉丸子吃,不要打攪你爹爹修養。“雲燁不理會靠在牆上面色蠟黃的覺遠,帶走了蒔蒔,這個時候,覺遠僧需要的是安靜,而不是什麼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