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沈千鶴並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鳥, 從來都是直腸動物,肚子裡面也不跟你繞來繞去那種,有一說一, 有二說二。
在沈千鶴鬼鬼祟祟從門外往裡面看了好幾次以後, 杜流洵終於發現了沈千鶴的不對勁。
可是沈千鶴什麼也沒有幹, 就只是趴在門邊往裡面看一會兒, 像是不滿足一樣耷拉着腦袋退縮回去。
杜流洵看着她孩子氣的動作, 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終於在一天後,他可以離開電腦桌了。
基本的程序已經編排完成,接下來的就是調試部分, 這個部分暫時交給響叮噹,問題不大, 趁此機會, 他也可以好好地看兩眼沈千鶴, 以慰藉近日以來的相思之苦。
他把這個事情告訴沈千鶴的時候,沈千鶴的反應比他還要強烈。
杜流洵還沒有想明白她爲何這樣高興, 她就連拖帶拽,把人給拉到屋裡,說:“你先坐,我爸我媽今天都不在家。”
這句話像是有什麼深意,杜流洵不明白沈千鶴爲何要強調這個事情, 偷偷摸摸的, 像是預謀些什麼事情。
杜流洵靠在沙發上, 慣性看向了院裡面的棗樹。
長了好幾年的棗樹, 總算是孤零零開始掛果, 開花的時候杜流洵還高興過一番,但是轉念一想, 開花了又怎麼樣?到嘴的鳥兒還不是飛了?
如今都開始結果了,杜流洵難免有點唏噓。
沈千鶴在廚房裡搗鼓半天,杜流洵完全不知道她想要幹嘛,雖然覺得這樣的日子非常甜蜜,但一想到上次的腎寶,杜流洵腎都跟着抖了一下。
說來,杜流洵也是做過一些無法啓齒的夢的。
他幻想過沈千鶴以後穿着圍裙在廚房裡忙碌的事情。
想着她會打碎盤子,會搞得廚房裡面一片狼藉,也許會不小心切到手指……這時候,杜流洵會無奈又寵溺的接過她的撒嬌,然後換上圍裙。
誰讓,這個人是他的祖宗呢?
幻想終了的時候,沈千鶴端着兩杯黑乎乎的茶,出來了。
是兩大碗。
相當豪氣。
“這可是我老沈珍藏的,你來試試味。”沈千鶴眼巴巴看着杜流洵,像是生怕杜流洵嫌棄她泡茶的手藝一樣。
杜流洵看了看顏色特別深的茶水,聞了聞茶香,嗯,是很濃郁的陳皮普洱。
沈千鶴又去拿了兩塊皺巴巴的仙豆糕,放在桌上。沈千鶴嘗過一指甲蓋,苦得很。老沈每次聽她說苦,都恨不得擼起袖子揍她:“沈大鳥,你懂什麼?這可是幾百年的茶餅,苦盡甘來,你好好捋捋你舌頭,是不是有那麼一點甜?”
沈千鶴嘗不出甜,嫌棄這塊小得可憐的黑色茶餅,問:“這麼苦巴巴的茶,你到底買來幹嘛啊?”
沈爸嘿嘿一笑:“這你就不懂了吧?以後你要是看上哪個男的了,帶回來見家長,這個茶可就是過門茶。”
沈千鶴似懂非懂,大概理解了其中含義,也就是,誰喝了誰就是我的野男人了,將來要給我暖牀那種。
杜流洵在沈千鶴期盼的眼神中端起茶,優雅抿了一口,確定無毒,霎時鬆了一口氣。
既然不是讓他來試毒,那這個茶又有什麼深意呢?
杜流洵陷入疑惑,剛放下茶碗,就看到沈千鶴無比狂熱的目光。
杜流洵心頭疑惑更甚……難不成裡面不是毒·藥,是比腎寶還要可怕的?
下一秒就聽見沈千鶴說:“杜流洵,杜公子。巢你也看了,食你也吃了……”
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你現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接個電話。”說着,沈千鶴就走到了院子裡。
趁此機會,杜流洵開始思考沈千鶴的動機。
廚房裡隨意扔着沈千鶴剛纔泡茶用的油紙,杜流洵撿起來一看,18世紀的茶餅……杜流洵往鍋裡面一看,黑乎乎全是茶葉。
杜流洵默默訂購一堆消炎消腫的藥,不用說了,沈千鶴一頓揍是少不了了。
以前,他來沈家的時候,沈爸還特意炫耀過這塊幾百年的茶餅,甚至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杜啊,你要是以後看上了哪個姑娘,帶來我也看看,到時候我就給你兩泡這個茶。”
杜流洵問:“爲什麼要泡這個茶?”
沈爸嘿嘿一笑,說:“你還小不懂哎,這個茶叫永結同心,誰要是喝了,誰就是你小媳婦兒了,將來要給你煮飯那種。”
此時此刻,杜流洵恍然一切都明白了。
或許……鶴鶴也喜歡他來着。
這個單向通行的道路,終於在上級允許以後,變成了雙行道。
或許,接下來沒有說完的那句話,就是他日思夜想,足足累積了無數個編碼程序的喜歡。
然而,沈千鶴一回來,臉色大變,剛纔的話絕口不說,只是讓他先回去。
杜流洵垂下眼眸,心中思緒翻騰:“發生什麼了?”
沈千鶴焦急道:“米什生病了,她家又沒有人,我得馬上去看看她。”
杜流洵緊咬下脣,臉色一片蒼白。
沈千鶴看了他一眼,說:“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回來。”
杜流洵知道米什打算開大了,自然不可能讓傻乎乎的沈千鶴一個人前去,他拉住沈千鶴的手,沉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走在路上的時候,杜流洵不死心地問:“你剛纔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
沈千鶴歪着頭想了會兒,愣是想不起來了。
她今天本來是想幹什麼來着?
118.
米什的病來勢洶洶,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極高的溫度連米什的意識都差點燒沒了。
沈千鶴來的時候,買了退燒藥。米什吞下了退燒藥,整個人雖然沒有什麼精神,也沒有睡下去。
紅撲撲的臉、水汪汪的眼鏡,讓這個平日裡看起來無比精明的人一下子顯得無比脆弱。
九月份的天氣還不是特別冷,沈千鶴擔心她着涼,給她把周圍捂得很嚴實,米什覺得有些熱,開始出汗。
杜流洵看着虛弱的競爭對手,心中那份怨懟消失了一半,可是他也不想在米什空蕩蕩的閨閣裡面看着兩位聊天,乾脆發發善心,去給兩位熬粥。
沈千鶴看着米什,說:“出了汗就好,老沈每次都是這麼說的。你放心。”
米什身體不算好,小時候因爲老是生病,米什不負責任的爸媽乾脆把人直接扔在醫院,因此米什對醫院生出了一種極度的恐懼。
也是在那裡,米什見到了沈千鶴。
米什那時候渾身都是針管,身上似乎沒有哪個地方沒有被扎過,就這樣米什還是非常恐懼尖尖的針管,她痛恨沒有溫度的針尖進入自己的身體,也討厭針尖帶來的痛楚。
然而某一天她去抽血的時候,旁邊簾子突然傳出“好疼啊好疼啊”的聲音。
她問旁邊的護士小姐,護士捂着嘴笑,說:“這兩天來了個特別逗的小孩子,她抱着個錄音機,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疼,每次醫生還沒有開始抽,她反倒是先把錄音機裡面的聲音放出來。”
護士小姐把簾子拉開,讓米什坐進去,說:“跟你差不多年紀的,是個挺愛哭鬧的孩子。”
米什就是在那個時候看到沈千鶴的。
她長得白白胖胖,一雙眼睛比太陽都要亮,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隻貓咪。
她轉過頭來問米什:“哎,你怕痛嗎?”
米什想說很怕,但是護士小姐先接了話,說:“人家這個小朋友很堅強的呢,所以沈千鶴小朋友也要堅強一點好嗎?一會兒不要哭不要鬧,抽脊髓的時候忍一忍好嗎?”
沈千鶴倨傲地說:“我也很堅強啊,可是這跟我哭鬧也什麼關係呢?”
護士小姐拿她沒辦法,說:“你啊你,可真是個小孩子啊。”
沈千鶴翻了個白眼,說:“你纔是個小孩呢。我比你聰明多了,你看我又哭又鬧,大家都知道這個疼了,就不會故意生病了,誰願意進來啊!”
米什被她逗笑了,沈千鶴這個時候湊到她跟前來,眨着眼睛,問:“你怕疼嗎?”
米什點點頭,聲音很小:“怕。”
沈千鶴一個大爪子抓住她的手指,說:“怕的話,你就抓住我,疼的話你就捏我。手連在一起的話,就可以把你的痛傳給我了,悄悄告訴你,其實我一點也不怕疼。”
說着她把錄音機塞進米什懷裡,摁下了播放鍵。
整個科室裡面迴盪着“好疼啊好疼啊”的聲音,但是米什卻覺得這次抽血沒有那麼難受了,甚至還有了一點期待。
多少年以後,米什想起當年的情景,仍舊會發出一聲回味的笑。
*
沈千鶴已經長大了,跟當年的小不點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米什卻覺得她根本沒有什麼變化,至於這種感覺是爲什麼,她說不上來。
米什問:“千鶴,你還記得以前抽血的事情嗎?當年,你爲什麼要對陌生的我,做出那麼溫柔的舉動呢?”
米什從被窩裡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沈千鶴的臉頰,沈千鶴接住她的手,緊緊握着,像是握住了一個火球。
沈千鶴想了許久,纔回答說:“痛的話,哭出來纔好吧。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像是在向我尋求幫助一樣。”
米什愣了愣,閉了閉眼睛,被熱氣涌上來的淚水,像是一點也值錢,順着臉頰滑下來。
米什記得在那個時候,父母會說:“你要學會堅強。”
他們只教會了她堅強,卻忘記了她也不過是弱小的孩童,在渴望呼喚別人的時候,卻只學會了堅強、沉默以及微笑。
米什終於在感冒的反覆折磨下快要睡着了,她不停喃喃着對不起,在這座空蕩蕩的大宅院裡面顯得那麼孤寂。
晚上的時候,米什的燒終於退了,在這裡陪了她一個晚上的沈千鶴不爭氣地跟米什搶了一個被窩,用自己堪比火球的體溫成功殺死了感冒病毒。
米什暈暈乎乎的時候,夢到了很小時候,最期待的抽血時間,緊緊被捏住的手掌,是那麼炙熱。
那個人蒼白的嘴脣顫抖着,烏黑的睫毛像是兩把小刷子,她剛剛哭過,眼圈還是紅的,卻還在擔心她:“你看我多疼啊,所以以後你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米什第一次給人做出承諾,說:“好。”
後來米什發現這個人真的像是一隻貓,特別是靠在自己腿上睡覺的時候,呆呆的傻傻的,脾氣還有點大。
不過,她很喜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