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頭這個名字,想必也是化名。
誰沒有過去呢?許桑棠不是究根挖底的人,對於老李頭刻意隱藏的過去,她沒有興趣知道。
更何況,好奇害死貓,她剛惹了這麼大的禍,還是乖順一段時間吧。
趙六趙七站在邊上,趙六低着頭,一副恭敬嚴謹的樣子,趙七則不時偷偷看向許桑棠和慕瑾之,慕瑾之雖然心有不悅,但此等小事,也不欲與他計較。
許桑棠就調皮多了,時不時突然惡作劇的瞪趙七一眼,嚇得趙七驚慌失措的低下頭去,許桑棠戲弄他得逞,掩着嘴偷笑,被她一笑,趙七更是手足無措。
趙六看着臉紅驚慌的弟弟,再看了一眼捂嘴偷笑的許桑棠,微微皺眉,心中暗道,果然如蕭先生所言,這個夫人全無女子的矜持之態,任性胡爲,根本不配做慕府的主母。
“對了,不知本瑾之的屬下找老先生何事?千里迢迢尋了老先生來,可有要事?”
慕瑾之若有所指的眼神輕飄飄落在趙六身上,老李頭老而渾濁的眸中,精光一閃,低了頭,嚴肅恭謹的樣子,“老朽不知,只知老朽隱居深山,避居世外,且數次搬離居所,卻仍被二位俠士尋到。”
他言下之意是,他躲在深山老林裡,還被趙六兄弟找到蹤跡,他不想跟這兄弟倆回京城,便偷偷躲藏,換了幾個地方,還是躲不過。
看來,蕭先生對老李頭是勢在必得。
慕瑾之似笑非笑的睨了趙六一眼,明明是毫無波瀾的眼神,卻在在寒冬暗夜裡,迸射出駭人的冷厲光芒。
趙六心中大駭,提起精神,斟酌着詞句警醒的答道,“蕭先生並未告知屬下,找尋李老先生的原因,只是吩咐屬下,務必要找到老先生,帶回京城,蕭先生說,此人對公子爺的大業極有幫助。”
“輔佐之事,講求緣分和你情我願,老先生既然心有不願,你何必強逼了他來?”
說到最後一句,慕瑾之語氣有些冷,隱隱的透着怪責,趙六額上直冒冷汗,下意識的想辯解,“那是因爲,因爲蕭先生……”
“因爲蕭先生下了死令,一定要帶他進京,我和大哥沒辦法,只好強行帶他來,不過,公子爺放心,一路走來,我們兄弟倆對老先生禮遇有加,沒有半點不敬。”
趙七見哥哥被責難,連忙幫腔道,慕瑾之目光淺淡的掃了他一眼,勾了勾脣,清雋無雙的臉上,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既然如此,就勞煩你們兄弟倆,送他回去吧。”
趙六臉色一變,心中翻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不敢有所質疑,只得低聲應下。
趙七年輕,不知慕瑾之對蕭先生的心結,心直口快的嚷道,“那不行!我們兄弟倆好不容易帶他進京,哪能這麼容易就放他回去?再說了,這是蕭先生的命令,也是我們兄弟倆第一次任務,若完不成,蕭先生會怪我們的……”
趙六暗中連連拉扯趙七的衣袖,趙七不知所以然,甩開他,沒心沒肺的繼續說道,“要不,等我們兄弟倆向蕭先生交了任務後,公子爺再放他回去?”
慕瑾之不怒反笑,看不出情緒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趙七,趙七心思簡單,看不出慕瑾之神色的不對勁,只當他讚賞自己,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呵呵直笑。
慕瑾之移開目光,輕飄飄的眼神落在趙六身上,意味深長的說道,“你這弟弟,很好!”
趙六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噗通一聲單膝跪下,“小弟心性憨實,說出的話不知輕重,屬下無能,沒有管教好弟弟,請公子爺責罰。”
趙七不知自己說錯什麼了,見哥哥跪下請罪,也跟着跪在趙六身邊。
慕瑾之只是看着他們,一言不發,目光平靜而深幽,泛着明明滅滅的光澤,在寂靜黑暗的夜裡,如狼的眼睛裡冒出的幽光。
雪越下越大,很快,兄弟倆的頭髮上,肩頭上,落滿了雪花,許桑棠眉心微蹙,走過來握住慕瑾之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
慕瑾之望着滿目發白的雪地,幽幽一嘆,不知在嘆息什麼。
頃刻,他伸手虛扶了趙六一把,“起來吧,本公子從未想過責罰令弟。”
趙六口中稱不敢,和趙七一同起身。
慕瑾之悠遠的目光落在被雪染白的官道上,淡色的脣輕啓,輕輕吐出兩個字,似是對旁人說,又似是自言自語。
“走吧。”
他一動不動,衆人也不敢動。
慕瑾之似是疲累至極的擺擺手,神色有些低落,“走吧。”
他未動,衆人也跟着不動。
“你們走吧。”
慕瑾之這次是對着趙六趙七說的,兄弟倆瞪大眼睛,不知發生何事,慕瑾之沒有看他們,只看着茫茫無邊的雪地,“本公子爺用人,不求能力多高,只有一點,必須忠心耿耿,心無旁騖,你們走吧,去蕭先生那裡也好,去別的地方尋出路也好,不必跟着本公子。”
趙六臉色一白,隨即脹紅,趙七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不服氣的嚷道,“爲什麼?公子爺,我們兄弟倆一直忠心耿耿,公子爺爲什麼不要我們?”
“爲什麼?”
慕瑾之笑聲嘲諷,似乎趙七的問題極其可笑,“趙鷹,告訴他!”
趙鷹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高聲道,“慕府的主子只有兩人,一,公子爺,二,夫人,其餘人等,皆爲下屬,包括,蕭先生。”
趙七仍是不明所以,趙六聽出趙鷹話裡的深意,臉色青白交加,低垂着頭,一聲不吭。
“本公子知道,蕭先生勞苦功高,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大業,但是,本公子有兩條逆鱗,任何人也不能碰觸,一,就是娘子,二,用人原則。”
“本公子求賢若渴,不論貧賤兇惡,只要有才能且忠心耿耿,本公子自不會虧待。但是,本公子用人有一條原則,你情我願。若賢才不願幫扶本公子,本公子不強人所難。這次老先生的事,本公子自己會和蕭先生解釋,你們走吧,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本公子面前。”
慕瑾之這次是真的動了怒。
趙七還想分辨,趙六自知留下無用,強行把他拖走。
趙六二人離開後,慕瑾之朝老李頭施了一禮,“老先生,對不住了,是瑾之御下無方,連累老先生這半年來奔波勞累。”
說着,慕瑾之拿出一張銀票,“這是一萬兩金,聊表歉意,請老先生收下。”
老李頭看也沒看那張銀票,搖了搖頭,“老朽年過花甲,半截身子入了土,要這些金子何用?”
慕瑾之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是瑾之唐突了,可瑾之身無長物,除了銀兩,還請老先生見諒。”
“慕公子說笑了,世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瑾之公子風華絕代,精才豔絕,天下無雙,大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不過是些虛名而已。”
“虛名也是名,慕公子不必謙虛。”
“不及老先生,一身口技,出神入化,令人折服。”
“慕公子少年***,乃年輕人中的翹楚,又心懷大志,更讓老朽佩服……”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吹捧,聽得許桑棠在一邊乾瞪眼,最後,實在是聽得不耐煩了,插嘴道,“誇完了嗎?誇完了可以回去了吧?這裡很冷的,知不知道?你們就算要互相拍馬屁,也回去再拍好嗎?別連累我們這麼多人,跟着你們站在雪地裡吹冷風。”
慕瑾之和老李頭相視一笑,慕瑾之擠了擠眼,“瑾之的夫人生氣了。”
“誰生氣了?我只是冷得受不了了!老先生身上穿得這麼單薄,肯定比我更冷,你們要說話,回去再說好嗎?這麼冷的風,這麼大的雪,凍得人快凍僵了!”
許桑棠說着,打了個寒顫,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大氅。
慕瑾之伸手攬過她,抱入懷中,驅使內力幫她取暖,“現在可暖和了?”
身上暖洋洋的,許桑棠舒服的半眯着眼,頭點得雞啄米似的,“暖和暖和,舒服得不得了,慕瑾之,怎麼辦?你這麼美,又這麼能幹,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該如何是好?”
“那就盡情的喜歡,喜歡到不能自已,喜歡到再也離不開,喜歡到沒有我會死,好嗎?”
許桑棠搖了搖頭,“不好!”
慕瑾之臉色微微變了變,語氣仍溫柔得很,“爲什麼不好?”
“沒有你,我纔不會死呢,我要好好的活着,給你添堵!”
她嘟着紅脣,似乎要和慕瑾之賭氣,慕瑾之被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蜻蜓點水的吻了吻她光潔如玉的額頭,笑意溫柔,“如果我死了呢?”
許桑棠一愣,默然半晌,忽而明媚一笑,“你若死了,我才更要好好的活着,把你從棺材裡氣出來!”
慕瑾之看着她,眸光溫柔而安靜,多情而專注,許桑棠迎向他的注視,四目相對,他的雙眸幽幽發亮,深不可測,她的眼神清澈明亮,清可見底,卻是一樣的情深脈脈。
不知過了多久,許桑棠低下頭,埋入他的胸膛裡,反抱住他,抱得緊緊的,“慕瑾之,我不許你死!就算我自己死了,我也不許你死!”
“娘子——”
“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你那麼壞,詭計多端,一定能長命百歲。如果你非要半道上去找閻羅王報道,我告訴你,我絕對不爲你守寡,你一死,我馬上嫁人,讓你當王八,氣死你!。”
“哪有那麼好的人選,讓你立馬嫁掉?”
許桑棠賭氣的話,讓慕瑾之笑容發亮。
“誰說什麼?我嫁給清宵!我說認真的,你敢半道上丟下我,我就嫁給清宵!以後人人都叫我司馬伕人,而不是慕夫人!氣死你!”
慕瑾之陰森森的眼神掃過清宵,清宵揹着劍,雙手抱胸,站在雪地裡,一身飄渺青衣,映着白雪皚皚,衣袂紛飛,姿態瀟灑***,看得慕瑾之胸悶。
“放心,我不會死在你前頭,你也不會嫁給別人。”
慕瑾之攬着她的肩頭,柔聲安慰,許桑棠擡起臉來,眸光晶瑩剔透,如水晶一般,慕瑾之輕輕嘆了口氣,吻了吻她的脣瓣,“我怎麼捨得?捨不得!”
許桑棠看着他,神情嚴肅而認真,“慕瑾之,如果你死了,我會好好活着,我相信世上有輪迴,我相信你會回來。如果我死了,也請你等着我,好好活下去,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某個地點,某個時間,再度重逢。殉情什麼的,只是懦夫所爲!”
“娘子——”
她的語氣執着而凝重,慕瑾之心裡涌起隱隱的不安,“娘子,別胡思亂想了,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就算死,也是等我們老去,安安穩穩的老死在牀上。”
許桑棠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模樣刻進心裡,“慕瑾之,答應我!”
“娘子——”
“慕瑾之,答應我!”
她的聲音陡然提高,環抱住他窄緊的腰的小手,似乎用盡了氣力,慕瑾之不明所以,心裡的不安愈加強烈,他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臉頰,溫熱的指尖勾勒着她臉龐的線條。
“好,我答應你。”
許桑棠笑了笑,鬆懈下來,整個人軟在他懷裡,慕瑾之攔腰抱起她,“回城!”
看着一身麻衣,冷得嘴脣發白的老李頭,慕瑾之略一沉吟,道,“天黑路滑,老先生不如先跟瑾之回城,待明日天晴,大雪停了,瑾之再派人送老先生回去,可好?”
老李頭點頭答應。
說話間,已有一批援兵騎馬趕來,緊接着,便看到慕常趕了一座奢華富麗的馬車狂奔而來。
與援兵不同,慕常不是因爲看到求救火令才趕來的,而是慕瑾之之前一從宮裡出來,就急急忙忙騎馬追出京城,慕常擔心他和夫人鬧彆扭,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夫妻耍花槍不好看,才趕着馬車追來,又因大雪阻路,直到現在才慢吞吞的趕到十里亭。
慕瑾之抱着許桑棠上了馬車,慕常和老李頭也一同上了馬車,清宵當車伕駕車。
長鞭一揚,拉車的四匹毛色純淨的汗血寶馬,便撒開四蹄,朝城門的方向狂奔。
馬車裡燃了火爐,許桑棠被慕瑾之抱着,熱得很,便不肯讓他抱,慕瑾之非抱不可,,許桑棠掙扎不掉,熱得渾身冒汗,又奈何不了慕瑾之,只得恨恨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