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子,盡你所能吧。”
慕瑾之推開趙鷹的攙扶,一步步往門外走,腳步緩慢而虛浮,身姿卻挺得筆直,無力的聲音落在衆人耳裡。
門外白雪茫茫,寒風冷冽如刀,屋內燒着炭火,冰火夾擊之中,慕瑾之消瘦的身影,站得如青松般筆直挺拔,任由着寒風夾着雪沫撲到他的臉上,口中再次漫上腥甜的氣息,一張口,一口黑血噴在雪上,純白的雪,染上了令人心驚肉跳的黑紅。
“公子爺——”
率先發現慕瑾之異樣的趙鷹,發出一聲驚呼,衝過來扶住他。
慕瑾之青白的手按在胸口上,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悲涼,“趙鷹,你知道嗎?我寧願十年前,就病死在冰天雪地裡,也不願承受如今失去她的撕心裂肺之痛。”
“公子爺,別說話了,有神醫在,你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我不會死,也不能死,我若死了,誰能護住她?司馬清菡不會放過她,淑貴妃也不會,朝露和容嬪,龍煥,更想要她死,清宵是真心待她,那又如何?他不夠強大,他護不了她的周全。”
一張口,又是一口黑血噴出,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
“公子爺,別說了。”
趙鷹泣不成聲,慕瑾之的眸光開始渙散,聲音愈發微弱,“早知是這樣的結局,當初就不該走到她的身邊,沒有給她想要的幸福,反而連累她被拖入皇權爭鬥這個污穢的泥沼裡無法自拔。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時光重來,我還是會靠近她,娶她,用盡手段,費盡心機。”
“公子爺,夫人不會怪你的。”
“我寧願她怪我,寧願她對我徹徹底底只有恨,可是我知道,她愛我,又恨我怨我,纔會這般悲慟難過,若她只是恨我,便會想盡法子報仇雪恨,她的身子就不會垮。最後,我終於明白了她愛我,可是,已經晚了。”
慕瑾之的眸中慢慢變得灰暗,最後一絲光亮漸漸熄滅,只剩黑寂沉沉。
當許桑棠醒來時,看着屋子裡熟悉的擺設,熟悉的薰香的香氣撲入鼻中,許桑棠只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如今夢醒了,她的腦子仍沉浸在夢中,尚未清醒過來。
香爐裡燃着落雪寒梅香,取的是小雪那日盛開的紅梅,碾成粉末,再加以那日竹葉上的雪花,等雪化成水,加入梅花的粉末中,再用藥爐烘乾,便成了這落雪寒梅香,在大雪紛飛的冬季,燃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裡,格外應景。
幽香中混合着微微寒冽的香氣,在屋中嫋嫋嬈嬈。
許桑棠掙扎着坐起身,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喚了一聲,“纖雲?”
無人應答。
“綠衣?翠羽?”
仍舊無人應聲。
她記得聽到慕瑾之中毒的消息,心痛難耐,勉強提起精神和桑榕說了幾句話後,便咳嗽不止,最後還咳出血來,再之後,她便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在黑暗中浮浮沉沉,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她聽到有道熟悉的聲音輕軟而溫柔的喚她娘子,她感覺她的手被一雙熟悉的手握緊又鬆開。
在茫茫的黑暗之中,有幾滴冰冷的雨滴從天而降,落在她的臉上,那雨水又酸又苦澀,讓人心酸又心疼,她心裡一痛,便衝出了那茫茫黑霧,睜開了眼。
“有沒有人?我想喝水。”
難道她已經死了嗎?
她在病中,纖雲三人,不可能任由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牀上,一定會有一人寸步不離的照顧她。
若是已經死了,她該如何?
也許是死過一次的原因,她竟不覺得恐懼,只覺得心痛和不捨。
她雙手交纏放在輕軟的被子上,肌膚的溫度仍有些涼,可沒有昏迷前那般冰冷如雪。
指腹輕輕撫上臉頰,溫熱柔軟的觸感鑽入指尖裡,她笑了笑,笑得釋然,若是死了,哪還有這般溫熱柔軟的肌膚?
人死了,身子自然冷卻。
只是,那些人都到哪裡去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纖雲端着茶走了進來,看見坐在牀上的許桑棠,纖雲滿臉喜色的撲到牀前,“小姐,你醒了?神醫說你快醒了,叫奴婢回來服侍你,奴婢還不信呢。”
“我昏迷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
原來她已經昏迷這麼久了,許桑棠只覺得恍如隔世。
纖雲端了茶水喂許桑棠喝下,又小心翼翼的拿腰枕放在她的後面,讓她靠得舒服一點。
“你們都去哪了?叫你們也沒人應。”
“綠衣在小廚房熬藥,奴婢因是慕府出來的,熟知公子爺的忌諱,被神醫叫去幫忙,翠羽姐姐應該在這守着的,去哪了?”
許桑棠眸光微微一閃,“慕瑾之來了?他來做什麼?”
“小姐昏迷不醒,駙馬爺請來的一位姓徐的太醫和卓太醫都說無能爲力,世子爺便去慕府請了神醫過來,公子爺也跟了過來。”
許桑棠淡淡‘哦’了一聲,不再言語,正在這時,翠羽推門而入,見輕聲說着話的主僕倆,忙過來道,“小姐醒了?擔心死奴婢了,奴婢剛出去一會,去看看小姐的藥熬好沒有,沒想到小姐就醒了。”
許桑棠默然不語。
“就算小姐沒醒,小姐身邊也不能沒人伺候,翠羽姐姐就算有事出門,也該叫個小丫鬟來照顧小姐,哪能叫小姐一個人孤零零躺着,若出什麼事,都沒個人知道。”
纖雲的語氣有些不客氣,翠羽臉色一白,小心觀察着許桑棠的臉色,見她不言不語,似乎沒有說話的打算。
翠羽貼身服侍許桑棠多年,一直以第一丫鬟自居,如今被纖雲一個後來的丫鬟訓斥,臉上有些難堪,辯解道,“奴婢剛剛去小廚房,給小姐看藥熬好了沒有,奴婢見小姐呼吸平穩,小丫鬟們又一個個不知跑哪裡去了,心想就這麼一小會的功夫,想必不會有事的,是奴婢錯了,請小姐責罰。”
翠羽說着,跪了下來。
她深知許桑棠的脾性,絕不會爲這麼點小事責罰她,有恃無恐的說出責罰的話來。
許桑棠意味深長的盯着她,眸中閃過一絲倦怠,片刻之後,淡淡開口,“地上涼,起來吧。”
“多謝小姐。”
翠羽剛想起身,正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綠衣端着藥碗走了進來,看見跪在地上的翠羽,困惑道,“翠羽姐姐跪在地上做什麼?真是的,小姐醒了,姐姐也不去告訴我一聲。”
翠羽臉色一白,纖雲似笑非笑的說道,“怎麼?翠羽姐姐不是剛剛纔從小廚房過來嗎?”
翠羽拼命朝綠衣使眼色,綠衣心思單純,看不懂她的暗示,滿臉不解的說道,“翠羽姐姐來了小廚房?我怎麼不知道?”
翠羽臉色更白,剛直起來的膝蓋再次彎了下去,恭恭敬敬跪在許桑棠面前,顫聲道,“小姐,奴婢知錯,奴婢是去看了姑爺,姑爺身上餘毒未清,又受了打擊,到現在還沒醒,奴婢怕小姐擔心,就去看了一眼。”
“翠羽,我跟他沒什麼關係了,你以後稱他爲慕公子吧,免得讓人聽見了笑話。”
翠羽眸光一暗,低聲應了聲‘是’。
“起來吧。”
翠羽起身,低着頭服侍許桑棠喝藥,卻不知爲何,手一抖,黑乎乎的湯藥灑在許桑棠雪白的衣袖上,“小姐,奴婢知錯,請小姐責罰。”
翠羽說着又跪了下去,這次許桑棠沒有輕易讓她起身,讓纖雲綠衣服侍着她換了衣裳,又喝過湯藥,拿茶水漱了口,才慢悠悠的開口,“翠羽,你這般心不在焉,到底是爲了誰?”
“奴婢擔心小姐的病,纔會如此。”
許桑棠嗤之一笑,挑了挑眉,“是嗎?”
翠羽頭垂得更低,不敢應聲,許桑棠想了想,問道,“翠羽,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奴婢比綠衣妹妹早進府兩年,到如今,快十一年了。”
“那你覺得我這個人性情如何?”
“小姐性情溫和,明理,遇事冷靜,處事公私分明。”
許桑棠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眸中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她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沒事了,你下去吧。”
翠羽困惑的看向許桑棠,見許桑棠懶懶的靠在腰枕上,一副不願解釋的神態,只得應了聲‘是’,低了頭,恭恭敬敬退下。
“綠衣,我想喝雞絲粥。”
“奴婢馬上去幫小姐做,要配點醬菜嗎?”
許桑棠朝她微微一笑,“當然,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綠衣笑眯眯的去了,許桑棠望着她嬌俏的背影,眸光閃爍。
“小姐支開綠衣,是有話要跟奴婢說嗎?”
“纖雲,你覺得翠羽如何?”
“小姐是指哪方面?”
許桑棠擡眼看向她,一雙眼亮若星辰,光華熠熠,“各個方面。”
“翠羽姐姐貌美如花,身段***,進退得宜,性情溫柔識趣,善於服侍人。”
“這樣的女子,是個男人都會喜歡吧?”
“男人是喜歡這樣的女子,可公子爺未必,慕府裡比翠羽姐姐貌美溫柔,身段好的,多的是,也沒見公子爺喜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