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師傅狠狠地甩開了我,痛心疾首地說:“我在他身上寄託了多少的希望,又何嘗不是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下秒指着童宇,“你說,你後悔了沒有,知道錯了沒有?”
這個時候,童宇偏偏沒說話。
以前,只要師傅一瞪眼,他就是第一個認錯的徒弟,任打任罵,然後再重新做一個懂事的大弟子。
現在,他卻不說話,就好像從不後悔。
“不說話?意思你不覺得自己有錯?”魏英雄驚住了。
“師傅,我錯了。”童宇又重重地磕了個頭,重新擡頭的時候卻說,“如果這事再發生一次,我還是隻能有這一個選擇的話,我還是會做這樣的選擇。對不起,師傅。”說完,重新磕下頭來。
魏英雄緊緊閉目,我能感受到他此時內心的痛苦。
我又何嘗不是。
過了很久,魏英雄雙眼含着淚,把童宇從地上拉起來,從未像現在這樣慈愛地摸摸他的臉,嘆口氣,然後用顫抖的聲音說:“童宇,師傅對不起,除了給了你這一身的新傷舊痕,沒有能給你功名利碌。我們……師徒的情份算是盡了。以後,你好自爲之。”
說完,魏英雄抹了把淚,顫顫巍巍地離開了。
小福跟出去。
我站在原地,注視着童宇,他安靜地流着淚。
“你看不出來嗎?師傅是來想帶你回拳館的!”我現在已經不能理解他的這些行爲,除了不理解,有的只是心痛。
“回拳館?”童宇冷笑着擦了把淚,“回去給拳館抹黑?不必了。”說完,就要往屋裡面走。
“童宇!”我喊住他,“我們可不可以好好地聊聊?”
他用後背對着我,聲音冷漠:“聊什麼?早就各走各路了的人了,你讓我聊什麼?”
“外婆走之前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
“所以呢……你現在是同情我,還是打算拯救我?”
“童宇,外婆想讓你好好的。”
“好好的……我很好……你哪裡覺得我不好?”
“……”
他走進去關上房間門,而我站在原地,感覺被隔絕在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孤立而無援。我也想扭頭就走,再也不管他,他成龍成蟲,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但只要想到外婆,我就沒有辦法。
我知道小福一直都是獨居單身漢,廚房裡亂成一團也不管,冰箱裡更是除了酒和速食就沒有其它。我先去買了些吃的回來,然後把廚房收拾了下,再把冰箱填滿。
小福回來說,師傅送回家了,看樣子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我只有無奈嘆氣的份兒,童宇和師傅之間的這個結,除了他們自己,誰也幫不上忙。
下秒,小福打開冰箱,就鬼叫:“媽呀,這還是我的冰箱嗎?”
“好多菜都給你們處理過了,要吃的時候拿出來炒炒就行。”
我開始逐一交待,小福直說是沾了大師兄的光。
然後我又拿了些錢出來:“你裝着。我看他現在這樣子,估計買醉是少不了的。你收入也不高,別自己貼着了。只希望你能看在以前的情份上,多留他住點時間,到時候我再感謝你。”
小福有點懵,表情猶豫。
“猶豫什麼,你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是要吃飯的。”我說着,把錢塞他口袋裡。
“姐,大師兄以前對我們那麼好,我不會趕他出去的。”小福表情難過地說,“我怕的不是他要在這兒住多久,反正我也是單身狗,他愛住多久都行,以他的個性也不會給我添什麼麻煩。只是……”
“有什麼你就直說。”我看出他欲言又止。
“他是大師兄,我不好說他什麼。他現在心情又低落,我更是不敢說他什麼。但是他再這樣下去,我擔心他……姐,你真得幫幫他,別讓他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
晚上,我對花冥說,要陪會兒童宇,會晚歸。
我確實是因爲童宇要晚歸,但不是陪他,而是要去看看他這些天都是怎麼過的日子。
小福帶我來了童宇這幾天晚上都會出現的地方,一家人氣很旺的地下俱樂部。
這俱樂部旺不是因爲這裡的姑娘有多美,或者酒水有多便宜,而是這裡每晚都會有一場真實到血肉模糊的拳擊比賽。
小福說,這比賽的刺激之處就是‘不公平’,向來都是一打三。於是,我看到童宇出現在擂臺上,一個人對付三個拳手。在那個臺上,沒有任何的規則,也沒有任何的道德。你可以用腳,也可以用最陰損的招數。
他們圍歐童宇的時候,觀衆們在旁邊激動得吼着,每一張臉都是扭曲變形的。童宇反抗成功,把他們放倒的時候,他們同樣激動得拍桌子,一定要見到有人流血,纔會把錢扔在擂臺上。
不會兒,童宇的臉上就全是血。他就是一隻被圍困的野獸,想要衝出陷阱和重圍,卻無奈已經是使不出半點力氣。就算童宇已經趴在了地上,他們仍然沒有半點收手的意思,一拳又一拳,好像都在爲了些時變態到極點的歡呼聲和尖叫聲。
有人在喊‘打死他’,有人在喊‘沒用的東西,重新起來打’,小福在哭,而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童宇,感覺心都是碎的……他重新戴上他的拳套,並不是爲了勝利和尊嚴,而是爲了‘求死’。
他的絕望,還有他的痛苦……遠比我想的要多得多。
這樣子的童宇……讓我心碎。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我只看見一個安靜的擂臺,童宇站在上面,像個猴子一樣跳來跳去,囂張地對我揮舞着拳頭,然後得意洋洋地說:“可可,等我拿到金腰帶的那天,你一定要在現場看着我。我要讓你看看,我有多麼威風,怎麼樣?”
每每聽到他這樣說,我都會酸他:“天都黑了,還做白日夢呢,等那一天到了再說。”
“切。我跟你說,我天生就是要當拳王的,你看我這身體,這骨骼,這像野獸一樣的眼睛……註定的我就是拳王!”
……
現在,重新回到我眼前的,是擂臺,卻不是擂臺,而是一個困住了童宇的牢籠。他真正變成了一頭野獸,一頭沒了生存慾望的野獸,只等着任人宰割。
……
我讓小福把童宇弄回了家,然後去藥店買了些外傷的藥。
到小福家的時候,他正在冰箱裡拿酒。
“姐,大師兄說要酒。”他對我說。
我沒說什麼,讓他回房去休息,然後拿着酒,推開那扇房間門。屋子裡燈沒有開,只看見童宇沒有躺在牀上,而是癱坐在角落裡,上半身赤裸着,丟在一邊的衣服上沾着不少的血。
我伸手要去開燈,他淡淡地說:“別開。”
我沒聽他的,去開了牀頭的檯燈,然後把酒放在牀頭櫃上,對他說:“處理完傷口,我把酒給你。”
他沒有否,我就過去蹲下身來,像以前一樣,用棉棒蘸着消毒藥水往他的傷口上去。
以前,只要輕輕碰到,他總會鬼喊鬼叫。現在,他卻像是一具沒了生命的軀殼,動也不動。
我看着,心裡說不出的滋味,手上繼續着動作,輕輕地問:“這樣做,你心裡真的能好受些嗎?”
他沒說話,眼神空洞地看着某處。
“還記得小時候,有好幾次你惹外婆生氣了,就一個人在院子裡用拳頭打樹幹,拳頭都打破了你都還要繼續打。”我緩緩繼續,“你從來都很有傷害自己的本事。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傷害自己,痛的不只你自己,還有你身邊關心你的人。
“外婆走了,我知道你難過。我也難過。這些日子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會想起外婆。想着,如果我能一秒鐘都不離開她的話,可能她就不會有事。但是我再怎麼自責又有什麼用,外婆是回不來的了。
“我們的日子是不會停止的,還要繼續下去。想想外婆,她想的是我們過得好,不會想讓我們過得不開心。我們答應她的事情,有太多都還沒有做到,我們還要咬牙繼續前進。等到下一次去看她的時候,我們得告訴她,我們統統都做到了。”
我指尖偷偷抹掉淚,挖心挖肺希望童宇能聽得進去,哪怕聽進去一句也行。
“可可……”
他終於這樣叫我的名字。
我趕緊嗯了一聲。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絕望?”
我心裡咯噔一下,看着他空洞無神的雙眼。
“你說過,每個人活着,都是因爲有希望。以前,我們一家三口的時候,我的希望就是能讓你和外婆過上真正的好日子。後來……你走了,我留不住你……那時我還有希望,希望讓外婆看到我也可以是撐起這個家的男人……”
說着,他看着自己還在顫抖的雙手,“拳,舞臺,再也不屬我。外婆死了,我連仇都沒有能力報。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還活着幹什麼?”
“童宇。”我握過他的手,已經是淚流滿面“你還有我……過去的我們挽不回,以後的路還有我陪你一起走。”
“你?你選了花冥了,你和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