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卷二

第一百一十六章——蠱解

雨霖婞大叫的同時, 伸手攥住懷裡毛茸滾圓的那一團,手忙腳亂地朝外撥。她推開得那麼拼命,原本嫵媚勾人的桃花眼裡則掩藏着莫大的恐懼, 盈盈晃起了水光。

“走開,走開, 給我走開啊!”色澤明媚的脣顫抖着,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

對她來說, 此刻撲進懷裡的並不是一隻模樣可愛的貓。

而是噬人血肉的惡鬼。

這個異常的表現讓師清漪和洛神同時怔住。相處這麼久, 她們兩早就知道雨霖婞患有恐貓症, 可是以前雨霖婞雖然怕月瞳, 卻頂多是表現爲口舌不利索, 身體僵硬不敢動, 從來沒有過這麼激烈的反應。

雨霖婞躺在地上,將月瞳往外推,月瞳本來是滿心歡喜地撲過來,似乎也料不到雨霖婞會這麼絕望地對待它, 一時之間懵了, 正扒拉着爪子喵喵直叫喚。

洛神連忙走過去,雙手順勢兜住月瞳, 把這圓東西抱離了雨霖婞的身邊。

考慮到雨霖婞的情緒,她特地將月瞳放到距離很遠的地方,蹲下來,低聲囑咐:“待在這,莫要過去。”

月瞳趴成毛團形狀, 擡起漂亮的雙眸望着她:“喵?”

“你嚇到她了。”洛神疲憊地揉了揉它的腦袋。

等洛神走回去時, 師清漪已經陪着雨霖婞坐下了,兩個人挨在一起, 師清漪一邊慢慢拍着雨霖婞的肩背,一邊輕聲說:“你怎麼了?”

雨霖婞驚魂甫定,喘着氣不說話。

風笙翻找揹包,拿出最後一瓶未開瓶的礦泉水遞給雨霖婞,雨霖婞喝了幾口,臉色才終於緩和了幾分。

師清漪斟酌着說:“月瞳沒有惡意,它只是看見你高興,撲過來想和你玩而已。”

雨霖婞靜了片刻,終於道:“……我都知道。對不起,剛纔嚇到你們了。”

她的眸子垂下去,頭也跟隨往下低,露出雪白的一段頸子。明明是明媚的美色,看起來卻突然勾兌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淒涼氣息。

“你跟我們說對不起做什麼?”師清漪才真是感到抱歉:“月瞳它太頑皮了,下次我會好好叫它注意,這次它的確玩得有些過火。”

頭疼似地將額前的柔軟髮絲往後捋了把,雨霖婞嘆息地道:“師師,其實我都知道的,月瞳它很好,還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它,而世界上……世界上的大多數貓,它們也都很安全,可我……我就是忍不住。我忍不住會害怕……我覺得它們會吃掉我,剛纔月瞳撲到我的心口處,我心裡怕得不行,總覺得它會突然破開我的胸膛,從心臟開始,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掉我。”

她語氣略顯哆嗦,似乎在說一個分外詭異的恐怖故事。

洛神在旁靜聽,微蹙起眉,打量她。

“怎麼會。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師清漪聽了雨霖婞的話,心裡也是十分驚訝,她第一次聽到有人怕貓的理由,居然是擔心貓會吃掉自己。

作爲寵物,貓是那麼可愛,又怎麼會吃人呢。

“的確是自己嚇自己,可我就是忍不住。”雨霖婞擡起頭,突然勉強地笑了笑:“我覺得自己得了病,也去找心理醫生看過,他們都沒能治好我。”

師清漪側過臉,對風笙道:“風先生,你家小姐以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被貓嚇過?”

風笙猶豫了會,點頭道:“嗯。很久以前,小姐她……”

雨霖婞目光冰冷地瞥過來。

風笙看到雨霖婞的目光,唯唯諾諾地低了頭,聲音跟隨壓低:“小姐她以前……被貓抓過,所以她很討厭貓。”

洛神也淡淡地覷着風笙:“只是被貓抓過麼?”

“是。”風笙面不改色地道。

洛神不說話了,目光環顧,大概是開始觀察周遭環境。

師清漪心裡雖然同樣有疑慮,但看到雨霖婞的臉色,也就不好多問,再加上現在時間不多了,事情必須速戰速決,於是她開始直入主題地問詢起情況來:“你們剛纔在下面,遇到了什麼?那兩羣東西又是怎麼回事,跟我詳細說一下。”

之前與貓有關的話題如同一頁紙,被翻了過去,很快被忽略,雨霖婞神色也恢復正常,道:“我要是知道那兩羣東西是怎麼回事就好了。之前我們不是爬進了高處的暗道裡嗎,葉臻寧凝和陳旭東最早上去,好在葉臻那小子還有點良心,知道打了燈在洞口指示我,我就帶着音歌爬到他們所在的暗道,正想等你們上來,誰知道寧凝那女人直接就把暗道門給按了下來。”

說到這,雨霖婞眼裡明顯不悅,寧凝卻只是在旁邊輕輕哼了聲。

寧凝這也算是保命之舉,畢竟那種情況如果不關閉暗道入口,很可能就會被當時的巨蛇襲擊到,後果不堪設想。在這一點上,師清漪倒也沒怎麼在意,只是雨霖婞爲人仗義,對朋友又好,便很是看不起寧凝這種貪生怕死自保的行徑。

師清漪示意雨霖婞接着說。

雨霖婞道:“那門又卡住了,再也打不開,我沒辦法,只能跟着隊伍朝裡爬。誰知道暗道縱橫複雜,裡面機關衆多,我防得了這處,卻又顧不了那處。通道也越來越難行,後面呈現往上的陡坡狀,最後甚至變成了豎井形的煙囪通道,我們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蜘蛛俠,這才爬到一個方形墓室裡。”

師清漪眸光微微晃動:“然後你們在那個方形墓室裡,看見了水晶棺?”

“嘖,你想得倒是挺美。”雨霖婞咂舌:“我倒寧願碰上棺材裡的糉子,也好過那羣怪物。當時我們上去時,就見地上血跡斑斑,跟進了屠宰場似的,槍支散落,還有好幾具吃剩下的男人屍體,哎呀那頭啊,那手啊,那腳啊……”

“打住。”師清漪腦補了一下,感覺胃裡極度不舒服,翻江倒海地鬧騰:“拜託你不要說得這麼詳細好嗎?照顧一下人民羣衆的耳朵,謝謝。”

“不是你要我詳細告訴你的?”雨霖婞桃花眼斜過來:“總之寧凝帶來的那堆男人都死光了,我們挑揀了下地上的裝備,正準備找出口,結果那堆湊在一起的蛇整體就出現了。看見地上殘骸,我們也知道這羣東西不好惹,連忙又往另外的通道躲避。”

之後的事情不用多說,師清漪也猜到了個差不離。無非是雨霖婞他們與那堆蛇交戰,暗道又複雜,混亂中音歌與大部隊走散,剩下的人機緣巧合下爬上金殿躲避,這纔有了剛纔的那一幕。

洛神靜靜聽着,在腦海裡模擬了一下他們的路線場景,又翻開雨霖婞的揹包,從裡面拿出筆和筆記本,開始在紙張上畫圖。

她筆下動作,豎着勾出一條直線,道:“霖婞,剛纔你們曾經有過兩次爬高。一次是爬那煙囪通道,還有一次,便是爬入這金殿。假若此線是巨蛇所在的第六層牆壁,那你們攀爬的通道位置,具體是哪裡,牆壁偏下對麼?”

“嗯,偏下,大概在這個位置。”雨霖婞拿手指了指,示意:“那時候情況太緊急,葉臻他們選擇的是距離地面最近的那個洞。”

洛神點頭。

雨霖婞他們進入的是第一個洞,可師清漪和洛神兩人選擇的洞口位置,卻要遠遠高於雨霖婞所在隊伍,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兩支隊伍之間的水平位置就相差很遠。而師清漪在進入洞口之前,曾經在洞口旁邊看見另外一條通道的手電光熄滅,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手電光是千芊發出的。

洛神看着筆記本,說:“方纔你們最先進入的,是第七層,之後通過煙囪通道,這才進入第八層,瞧見蛇羣。而我與清漪,則是一開始便進入了第八層。”

她瞥了旁邊休息的千芊一眼,道:“當然,千小姐亦是。”

雨霖婞環顧了下金殿,面上既憂又喜:“難怪這裡突然變得不一樣了,原來已經到了最頂層。”

喜的是,蠱解存在於頂樓;憂的是,不知道這頂樓又有什麼難對付的東西。畢竟是最高層,按照修塔的一般套路,最貴重的東西都是存放在最高層,比如佛骨舍利,而倘若有如此貴重的寶物存在,周邊的守護措施必然十分到位。

洛神重新翻了頁紙過去,邊勾草線邊說:“一層,天蛹蝠,星宿青龍。二層,蠱缸,陸吾,白虎。三層,因避諱而空置。四層,迷魂眼,朱雀。五層,雙面猴,凌血種植,三角掛件,玄武。六層,巨蛇,祭祀壁畫。七層,縱橫通道。八層,蛇羣,水晶棺。九層,金殿。”

聽到洛神最後列出的關係要點,雨霖婞說:“水晶棺?”

“你們從第七層到第八層的過程中,真的就沒有看見什麼水晶棺?”師清漪問。

雨霖婞奇怪了:“沒有。師師,你怎麼老問這個什麼水晶棺?別說水晶棺,就是普通的一隻棺材都沒看見。這兩層主要就是相互交錯的通道和小室銜接,地方又大得離譜,反正我是沒見。你們看見了?水晶棺裡有些什麼蹊蹺?”

師清漪望着千芊,千芊反而盯着她微笑。

師清漪開口,同時特地觀察她的臉色:“也沒什麼蹊蹺,就是裡面躺着幾對男女,長得可真像一家人,大概是兄弟姐妹吧。”

兄弟姐妹本就長得相似,於是在場其他人也就沒有深入去想師清漪所謂的“真像”,具體是像到什麼程度,只有千芊面色微妙地變了。

可她隱藏得很好,眸中異樣神色一晃而過,很快恢復如初。

師清漪把千芊的細微變化看在眼裡,心中也有了個底。雨霖婞站起來,打算開始檢查金殿的具體情況,這時遠處葉臻大着嗓門喊起來:“喂!我說你們都不管我了啊!我腿斷了,你們也不知道來扶我一把的?”

雨霖婞被葉臻吵得耳朵疼,使了個眼色,讓風笙和蘇亦過去,風笙扶着葉臻,蘇亦將昏迷不醒的陳旭東往回拖。

洛神則攙着師清漪,一步一步,在金殿裡細看。

頂層金殿修得當真是富麗堂皇,貴氣逼人,每一寸地方彷彿都鎏了層流轉的金黃。這種大面積堆積的顏色卻不俗氣,沒有銅臭味,反而顯得無比的莊嚴寶相。

牆壁是一塊塊巨大的金色板塊銜接而成,敲了敲,倒不是什麼實金,而是類似鐵板的材質外刷了一層金漆。隔段距離便立了短柱,每個柱頂都盤了黑蛇,黑色嘴裡銜着明火,正熠熠地燃燒着。

蛇身很長,從柱頂蜿蜒到底部,尾巴還盤了幾圈,師清漪知道這種黑蛇中央是中空的,裡面灌滿了油脂,光明永遠燒取不盡。

隨着金殿走了個差不多,除了火柱,暫時還沒什麼吸引眼球的東西出現。這頂層是雨霖婞最後的機會,眼見一無所獲,雨霖婞面上的神色也越來越繃不住。

洛神本來是扶着斷手的師清漪,結果她忽然踉蹌了下。

師清漪連忙用左手兜住她的腰,緊張道:“怎麼了?”

洛神額頭上的汗跡十分明顯:“傷口疼。”她指尖發顫,卻還是不忘打量四周:“看看,這附近定有什麼東西存在。”

有什麼東西,正在影響她。

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就好像靠近一個輻射源,距離輻射源越近,受到的傷害便越大。

師清漪攙着她,示意雨霖婞他們加大搜尋力度,結果過了一會,葉臻突然叫道:“不好,有糉子!”

“哪裡?”雨霖婞把槍端起。

“那條蛇後面。”葉臻輕輕努了努嘴:“好傢伙,大棺材。”

師清漪循着葉臻的指示看過去,看見對面那個火柱後面果然露出隱約的棺材一角,沉沉的深黑色,而且那具棺材,居然還沒有蓋上棺蓋。

有武器的都抄起了武器,隊伍緩緩靠近,屏息靜氣,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葉臻一瘸一拐地往旁邊挪,又挑起右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後,突然就懵了:“我的娘,這棺材裡不是種着韭菜嗎,難道糉子爺爺也喜歡玩開心農場的?”

“什麼韭菜,別跟我又在這滿嘴跑火車。”師清漪側過身,往柱子後那具棺材覷去,也愣住了。

那東西,好像……真有那麼一點像韭菜。

棺材裡一片碧油油的,已經冒出頭來,就好像齊刷刷地種了一棺材的韭菜,當然,你說它是種了一棺材大蒜也未嘗不可。

總之裡面這種東西很傾向於一種植物,青綠色,師清漪和洛神兩個人走到那棺材旁邊,近距離觀察,才發現這種植物好像是真菌質的,上面有細細的褶子,和新鮮香菇的菌蓋材質類似,上面晃着一水鮮嫩的光。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葉臻搔了搔頭。

“蠱解。”千芊突然道。

“什……什麼?”雨霖婞被“蠱解”兩個字完全刺激到了。

“這就是蛇引的蠱解。”千芊滿頭的冷汗,勉強道:“萬物相生,卻也相剋。在毒蛇出沒之處,必定可以尋到蛇草,同樣,養蠱的過程中,也同樣可以催生蠱解,這種解,其實就是一種菌。它下面着生了白色的根莖,深埋其中,十分脆弱,必須小心將其挖出,如果掌握不好,弄破了根莖,就是徒勞一場了。”

“所以這不單單是一棺材的蠱解,同樣,也是一缸子的蠱?”師清漪細細分辨,雙目達到辨微的程度,便看見那“韭菜”下面類似泥土作用的黑色基質,其實是密密麻麻堆積而成的小蟲,一動不動。

洛神冷眸注視着棺材:“這缸蠱倘若碰觸,便會染上。成蟲不比蠱卵,數目如斯衆多,侵蝕起來分外迅速。”

言下之意,誰也不能去碰。

碰了就死。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餓了三天三夜,快要死掉的人躺在地上,看見一個白軟的大饅頭滾過來,結果那饅頭,居然還是個毒饅頭。

蘇亦低聲道:“用工具遠距離挖也不行嗎?”

師清漪想了想,搖頭:“不可行。如果工具稍微使用不當,就會傷到根莖,手纔是採集的最靈活方式。最重要的一點,蠱蟲是活物,不管你使用什麼工具來接觸,蠱蟲都會隨着工具移動,從而侵染到人的身上,現在它們沒怎麼動,估計還算是處在休眠狀態,等下只要一動手,就會立刻驚擾它們。”

雨霖婞望着那一棺材的蠱解,神色蔫蔫的,她簡直快要虛脫了。本來這一趟就是爲了這東西,現在見到了,卻碰都不能碰一下,感覺簡直比死還要難受。

在場氣氛死寂,只有柱子上盤着的黑蛇火焰,時不時爆出輕微的火花聲。

這時,一個渾身血淋淋的人,越過人羣晃過去。

師清漪驚訝地擡起眸。

陳旭東滿身滿臉的血,彷彿迴光返照般,掙扎着往棺材方向走。因爲他本來就是躺着的,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居然一下子就走到棺材旁邊,將手擱在了邊緣。

“我……我來。”陳旭東說。

在場人頓時色變。

師清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你說什麼胡話?”

陳旭東佝僂着背,因爲呼吸困難而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如同扯風箱:“我……我就快死了。死人……最適合……做這些了。”

他跌跌撞撞的,吐出一口深黑色的血,神色突然戾起來:“不要……不要以爲我是爲了你們,我是爲了我……弟。如果我拿到這東西,你們……不給睿子,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血彷彿止不住,咳得整個肺都要出來了似的,下一刻,死神就會無情地將他帶走。

他說的沒錯,他就快死了,也許五分鐘,也許,是十分鐘。

洛神面無表情地望着這男人,眼眸裡卻斂着一絲無奈。

陳旭東將臉扭向洛神,顫抖道:“你剛纔……救了我……多留了我一口氣,那就是救了睿子……我代他謝謝你。”他呢喃着:“我弟……他很可憐。”

“……他很可憐。”因爲對死亡的恐懼,男人好像快要哭出來,卻還是鐵漢錚錚地止住眼淚,將手伸進了棺材裡。

棺材裡的蠱,立刻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