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深入巢(二)
……這斷句。
師清漪清秀的臉上, 頓時詭異地勾起一抹紅暈。
還好天色早已黑了,只有霧靄朦朧的街燈照着,倒也瞧不出什麼來。
對上洛神那種似笑非笑的眸光, 師清漪也沒辦法,略略含嗔地嘀咕一句:“吃吧, 吃吧,隨便你吃多少顆。”
洛神右手隨意一擡, 伸進了風衣口袋。
停頓了片刻, 她站在師清漪面前, 開始氣定神閒地剝那顆糖炒栗子。
手指白皙修長, 加上習武之人, 勁又用得柔綿靈巧, 倒讓她這剝栗子殼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在不緊不慢地脫衣衫一樣。
可她的表情,居然依舊淡得像一杯清水。
師清漪面紅耳赤,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了:“……”
氣氛一下子也變得有些古怪, 只能聽到不遠處主道上車輛飛馳而過的聲音, 以及偶爾的鳴笛聲。
蕭以柔的面色,並不那麼好看。
師清漪垂下眼, 掃了下洛神的風衣口袋,知道洛神已經將回收竊聽器的事宜辦妥了。剛纔她刻意讓音歌跑快,作勢去撞蕭以柔,爲的便是給洛神一個合理接觸蕭以柔的機會。
雖然機會是她給的,不過爲了回收竊聽器, 特地讓洛神去摟蕭以柔的腰, 果然還是會不悅。
真是無法迴避的自我矛盾。
任務完成,師清漪自知不必再待在這, 她換上微笑,對蕭以柔說:“蕭小姐,那我帶音歌先回去了,你和洛神慢聊。”
說着,目光極淡地看了洛神一眼。
洛神直直看着師清漪的眼眸,沒表態。
蕭以柔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勉強笑說:“好,師小姐我們有空下次聚,拜拜。”
“拜拜。”師清漪拍了下音歌的肩頭:“走了,音歌。”
“哦。”音歌寶貝似地捧着那隻裝糖炒栗子的牛皮紙袋,眼睛亮晶晶的,朝洛神道:“洛姐姐,你要早點回來呀,老師說天黑女孩子不要待在外面太久,壞人特別特別多,特別特別危險。”
蕭以柔:“……”
這世上能讓人一口氣堵着出不來的,果然還是孩子和傻子,一個童言無忌,一個毫無智商,你說你能拿她怎麼辦。
洛神眉眼微彎,笑了下。
音歌朝蕭以柔揮手告別:“蕭阿……姐姐,再見啦。”
“……再見。”蕭以柔現在的笑,完全是擠出來的了。
師清漪領着音歌離開,遠去在流光溢彩的街景之中,洛神靜靜地望着她和另外那道女孩的背影,一高一矮,直到消失。
“洛小姐和師小姐朋友之間的感情真好,還同住在一起。”蕭以柔看向洛神被光暈染柔和的側臉,說。
洛神淡道:“清漪是我‘摯友’,亦是我‘房東’,自然同住。”
“你和師小姐,什麼時候認識的呢?”即便有過初步瞭解,洛神這女人對於蕭以柔來說,終究也只是霧裡看花,朦朦朧朧,渺渺茫茫。
“很久以前,便曾相識。”洛神眸光深邃,輕聲道。
很久,永遠只是一個相對概念。
蜉蝣一生只得一日,它的很久,對它而言也許只是幾十分鐘,或者一個小時。俗人命數幾十載,很久也是幾年,十幾年,再多不過幾十年。
可對於懸掛青空的日月,對於潺潺流淌的歷史河流,這個很久,卻可上溯至百年,近千年。
這樣的時間厚度,也許豐盈,厚重到常人無法承受,卻是永遠值得珍藏與呵護的珍寶。
蕭以柔偏頭,似乎在琢磨這句話,洛神卻已經往前走了,蕭以柔高跟鞋略頓,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散步到將近八點,兩人告別。
雖然時間不算長,可對於蕭以柔來說,卻已經是令她十分高興與滿足的事了。本來蕭以柔要開車送洛神回去,洛神只說不用,蕭以柔無法,只得自己先行回家。
剩下洛神一個人邊沿着長街走,邊撥通電話,第一句話便道:“在何處?”
“什麼在哪裡,我早回家了。”電話裡,師清漪悶聲說。
“何處。”洛神重複。
師清漪:“……”
師清漪只好把自己所在的地點告訴洛神,等洛神找到她時,她正在一家餐廳裡。
音歌坐在對面,忙着享用盤子裡五顏六色的軟糯小點心,吃得心滿意足,師清漪就托腮在那覷着,雙瞳溫婉,眉心間卻隱隱一抹愁色。
洛神走過去,在音歌旁邊坐了下來,看着師清漪,不言語。
師清漪懶懶擡了下眸,也沒說話。
音歌終於擡起頭來,抿了一下嘴,洛神抽了一張餐巾紙,拭在她脣邊,蹭下來一大片點心上抹的碎屑。
洛神邊擦拭,邊溫言問她:“吃好了?”
“嗯。”音歌笑着點頭:“甜甜的,好吃。”
洛神擱下紙巾,轉過臉,對師清漪說:“那回家罷。”
師清漪坐着不動。
音歌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在下面扯洛神的袖口,洛神順着她的意,低下頭來。
音歌扒在洛神身上,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阿姐今天有點奇怪,她好像不太高興。是我今天吃太多了嗎?以前她不願意我晚上吃很多東西,說對腸胃不好,可我今天吃了很多,所以她生氣了嗎?”
師清漪聽力極其的好,自然知道音歌在和洛神嘀咕什麼,她沒搭腔,心裡想笑,臉上卻繃着。
“夜裡的確不可飽食,偶爾一回,倒也無礙,下回記着便好。不過回去須得仔細刷牙,曉得麼?”洛神低聲迴音歌。
音歌在那邊連連應允,洛神又瞥一眼師清漪:“不過你阿姐生氣,倒不是因着你吃得多,而是因着她自個,有些東西吃得多了。”
師清漪:“……”
師清漪只得在對面站起來,無奈說:“走了,我們回家。”
洛神拉着音歌起身,結完帳,與師清漪三人往餐廳外走,前去取車。
一路上都很安靜,師清漪蹙眉走了一會,突然靠過去,輕聲對身邊的洛神說:“被關起來折磨的那個女人,不明白爲什麼,我這心裡總是放不下。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爲什麼蕭以柔要那麼對她?這想來想去的,我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洛神道:“現在多想亦是無用,等到時指模出來了,做好充分準備,再作定奪。”
師清漪輕嘆口氣,知道目前也只有這一條路了,便只得點點頭,隨即三人一同回家。
製作指模容易,製作高精度可利用的指模,卻極其有難度。
隨着科技發展,越是精密的指紋鎖,對指紋的精度要求也越高,只要稍微有點差錯,就可能不被識別。到時候要是觸動了電子警報,將會招來極大麻煩,所以雨霖婞平常雖然隨性,這種時候卻一點也不敢馬虎,謹慎又謹慎,細緻又細緻,最終將指模備了出來。
經過一番周密部署,指模出來後,又過了幾天,完全妥當,潛入行動便開始了。而且這次行動隊伍,依舊是由上次監聽的人員組成。
時間,是凌晨一點。
因爲瘋人院的特殊監管,大小病房都歇得早,夜裡值班的醫生也早就縮被窩裡去了。凌晨的這個時候,天氣陰冷潮溼,甚至還起了冬霧,天與地之間完全是一片看不見,摸不着的死氣。
病房樓裡的燈全關了,只剩下外面一些主道上有路燈亮着,路燈的燈光幽冷,像黑夜裡冰冷的眼睛,又宛若是地獄黃泉道左右漂浮的引魂燈。
夜裡寒風呼嘯,吹得人皮膚髮緊,一行人穿過無數樹木,以及許多老房子的憧憧陰影,最終來到了停屍房所在的那棟老樓。
整座樓,都是黑漆漆的。
北風順着這種老房子的樓道灌進去,發出類似那些肺不好的老人家,夜裡因爲無法順暢出氣,而帶出來的含混聲響。
現在是在外面,不能打手電,免得暴露目標,一行六人摸黑上到二樓,在一間房間外停下了。
這種老房子,右手邊是老式陽臺走道,左邊則是一溜的門。
本來這種房子的構造上,除了房體後面,靠陽臺這邊也是有窗戶的,但是這棟樓明顯做了整修。原本的窗子早就封堵了,嚴嚴實實,刷成了和牆壁一個色,只能看見一扇扇沉重的門,人走在陽臺上,根本就不要想透過窗戶去看裡面的情況。
停下的這間房是204,能隱約看到門縫下面有光,且是很黯淡的那種光。
雨霖婞悄聲說:“這就是監控室了,裡頭的人肯定早就睡了,不過機器還在運作。蕭以柔以前時不時地,就會過來這邊調取監控信息看,要想下地下室,先得把這地方端了。”
好在陽臺這邊是暴露在外的,只要有條件,便可以跟蹤遠望站在陽臺處開門的人,不像是下頭的地下室,人根本無從跟進,完全是在抓瞎。
所以蕭以柔在開檔案室和監控室時,當時用到的指紋,究竟是哪個手指上的,師清漪和洛神耗費了一定的時間與精力,終究是掌握到了,檔案室是用大拇指開的,監控室這邊,則是食指。
這麼久了,檔案室便只看見蕭以柔一個人進出過,監控室這邊的人則比較多,除了蕭以柔,還有幾個給蕭以柔做事的工作人員。
師清漪深吸一口冷氣,使用蕭以柔的食指指模,躊躇片刻,最後小心翼翼地貼在指紋感應區域。
這是驗證精度的唯一一次機會,沒有後路可退。
只要哪怕一個極其細微的地方出了差錯,就可能會觸動電子警報,按照蕭以柔那種謹慎性格,她肯定是設置只要一次開門出錯,就會觸動警報的。
——滴。
低低的電子語音提示響了起來,在這個寂靜到徹骨的冷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門開了。
一片漆黑,門開的那瞬,根本看不到各自的表情,卻能清晰地聽到因爲緊張而帶出的呼吸聲。
現在是凌晨,裡面的人睡熟了,根本不可能聽到這種開門的響動。可即便如此,師清漪的心還是懸得高高的,一直沒敢放下來。
洛神慣例打頭陣,第一個走進去。
裡面留了暗燈,監視區域的十幾臺電腦屏幕均泛起幽幽冷光,每個屏幕上,都顯示了下面地下室的主要路徑情況。
師清漪跟在洛神後面,粗略掃一眼過去,就見攝像頭拍攝到的區域,都在重要過道。
那些過道很長,從攝像頭俯瞰的角度看過去,甚至有了一種幽邃的空間扭曲感。過道牆壁看起來好像是金屬材質,類似鐵的顏色,兩邊隔段距離便是厚厚的鐵門,鐵門全封閉,裡面什麼也看不見。
鏡頭下完全是一片純色,似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處於開燈狀態,白森森,空蕩蕩的,看得人十分壓抑。
監控室分爲兩個區域,另一邊是裡間,作爲工作人員休息的地方,門虛掩着,能聽到裡面有隱約的鼾聲。
風笙和蘇亦留在監控室外間,負責把裡面的監控全都關掉,然後調取之前的監控,監看是否拍到蕭以柔在地下室開那幾道內門時,究竟使用了哪隻手指。
師清漪,洛神,雨霖婞以及千芊則輕輕推開房門,走進去,藉着手機的微光,隱約看到牀上躺着一個男人,天氣冷,即便開了暖氣,卻還是緊緊裹着被子。
四個女人走到那男人牀邊,男人睡得正香,一無所察。
千芊居高臨下,盯着那男人的臉,突然伸手,在那男人耳朵處輕輕摸了一把。
“養蛇的,你在做什麼?”
手機微光之下,千芊這舉動詭異,又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嫵媚,雨霖婞只感覺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等等!”倒是師清漪眼尖,臉色一變,作勢就要去攔。
可爲時已晚,只見一個極其細小的東西沿着千芊蔥尖般的指下來了,大概是三粒米組合起來的大小,哧溜一下,轉瞬便鑽進了那男人的耳朵。
男人身體突然動了一下。
跟着,又詭異地痙攣了片刻,之前他還是蜷縮着,手露在外面,現在手都垂下去了。
“喂,你剛纔給他上了什麼東西?”雨霖婞瞪着千芊。
千芊笑盈盈的:“吃腦子的蠱。腦子吃掉了,他自然就不會醒。”
師清漪臉色都冷了。
雨霖婞大怒,桃花眼裡也是一片攝人的幽冷:“你怎麼可以殺人?弄暈他就好了。”
千芊掩着脣,依舊是笑。
洛神纖眉微蹙,在旁冷眼看着。
雨霖婞雖說處在一個特殊位置,暗地裡不爲人知的手段也夠狠,卻從來沒真正要過誰一條命,現在幾秒鐘不到,千芊就弄死了一個人,她簡直無法接受,眼睛勾着千芊,說:“你還笑?”
“走罷。”洛神看了一眼千芊,捏了下師清漪的手,淡道。
師清漪深知洛神性情,她對這事並沒表態,那就代表沒事,頓時也明白過來,臉色終於緩和了。
師清漪連忙去扯雨霖婞:“走啦,走啦。”
“走什麼走?”雨霖婞抓着師清漪的手。
千芊盯着雨霖婞,盯了許久,這才笑說:“騙你的,就是昏睡的蠱而已。雨小姐,你這麼緊張做什麼?他是你心上人啊?”
雨霖婞:“……”
這養蛇的……果然是心比蛇蠍還毒的精神分裂患者。
必須全方位,大尺度地問候她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