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執念
“沒什麼。”洛神利索地關上了窗子, 看着師清漪微微一笑:“瞧瞧這雪勢罷了。”
師清漪點點頭,洛神坐回去,幾個人坐着閒聊。
聊到中途, 洛神突然道:“易北那邊,如何了?”
易北是師清漪委託葉臻找的, 之前雨霖婞對他進行了某些專業培訓與改造,只等時機成熟了, 便讓他潛入柳色酒吧做臥底。
洛神這時候提到易北, 自然就讓師清漪想到柳色酒吧, 跟着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個長髮男子章臺柳。
那個章老闆, 倒的確是個讓人在意的主。
雨霖婞說:“那小子聘進柳色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開始剛進去, 人生地不熟的,我就安排他在那先磨合磨合,熟悉人和事。調查的任務暫時沒安排給他,以免打草驚蛇。你怎麼突然想起他了?”
洛神淡道:“我只是想起他入柳色也有段時日了, 應當可以開始慢慢地提供一些線索, 便問上一問。”
“我也這麼覺得。”師清漪琢磨了下,某些在意的點也被勾起來了, 說:“近兩個月的磨合期,足夠了。雨霖婞,你讓易北他最近好好注意一下,看看有沒有一個女人過去,就是刺傷我的那個黑襯衫女人, 我以前在柳色五樓見過她。”
“你見過?”雨霖婞訝異。
師清漪纖眉皺起來, 點頭,看起來有點不太舒服, 洛神坐在她牀邊,雙眸越發深邃似的,不再開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雨霖婞問:“她當時也戴着面具麼?”
“我也沒看太清楚。”師清漪回憶了一下當初情景:“她在我前面比較遠的地方,我就只看見她的背影而已。”
雨霖婞這下更加覺得不可置信:“等等,師師,你是說,你當時連她的臉都沒見過,就只看了下她的背影?瘋人院那個臉上還戴着面具呢,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是她了?”
“肯定是她。”師清漪斬釘截鐵起來,嚴肅道:“她看起來很特別,我絕對不會認錯。”
很特別。
特別在什麼地方?
師清漪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了一眼洛神,洛神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視線,眸子裡只是一片沉沉的冷寂,端坐不動。
腦海裡突然劃過那黑襯衫女人同樣清冷沉寂的背影,師清漪打個哆嗦,後背冒出一層冷汗,忙將目光收了回去。
而等她將目光收回去之後,洛神的眸光卻又靜靜地瞥向了她,憐愛的,卻又帶着某種嘆息與無奈。
“特別麼?”雨霖婞有點被師清漪那種嚴肅鎮住了,說:“行,我會囑咐易北那小子開始查的,柳色那邊,一定查個通透。你們兩呢,還是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最近就乖乖地養傷,出院了再回家好好休養,至於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交給我就好了,我會處理的。”
頓了頓,雨霖婞哼一聲,聽起來像是嫌棄,實際上倒是有幾分嘆息的意味:“真麻煩,可是麻煩也要管,要是換了別人,我管他死活。師師,師家的事,如果不是因爲你們兩,我才懶得插手。”
師清漪嘴角這才由衷地勾起一抹笑,輕聲道:“好朋友,謝謝你。”
洛神也看向雨霖婞。
“去,牙都酸倒了。”雨霖婞不在意地擺手。
眼看着師清漪一瓶藥瓶慢慢滴完,護士又進來換了一瓶,雨霖婞和千芊在病房裡繼續待了半個小時,才準備起身回去。
“千芊。”師清漪叫住千芊:“月瞳胃口大,又喜歡鬧騰,這兩天給你添麻煩了。”
“沒什麼。”千芊笑笑,站直身子望着牀上的師清漪,看了陣,才輕聲說:“注意身體。”
雨霖婞拎着包先行往門口走,千芊則提着收拾好盛湯的餐盒,跟在雨霖婞後面,走到半道,雨霖婞突然回過頭,對洛神肅然說:“她表姐,下午記得過來這邊換藥。”
洛神頷首。
“可記住了,別在這磨蹭,到點了就過去換。”雨霖婞重複。
“好。”洛神沉聲答她。
雨霖婞這才和千芊一起,放心走了,沿着冷冷清清的走廊走了幾分鐘,千芊突然在一間病房前停下了腳步,看着那扇病房的門。
“養蛇的,怎麼了?”雨霖婞也看向那扇門。
千芊沒說話,很快,那門就被打開了,兩個醫生摸樣的人快步走出來,看起來臉色非常難看,額頭上都是汗,戰戰兢兢地將那房門關上,看情形,是捱了訓。
那兩名醫生看也沒看雨霖婞和千芊,飛快地就走了,兩人似乎都是德高望重的醫生,其中一個雨霖婞見過,還是這醫院的副院長。
“我們走吧。”
千芊朝電梯走去,雨霖婞沒閒工夫操心別的事,便也徑直往電梯那邊走。
病房裡面,師夜然死死盯着醫用簍裡那片血淋淋的紙巾,一臉可怕的陰鬱。
師輕寒歪在病牀頭,定定地望着,病房裡燈光蒼白,被子雪白,襯得她那張臉好似完全沒有血色的——明明她去看師清漪的時候,面上還有幾分強打起來的精神氣,如今竟好像垮掉的白紙片,再也組不起來了。
“他們都是有經驗有名望的醫生,年紀也大了,你又何苦爲難他們。”師輕寒嘴角隱約一絲未擦淨的血跡,嘆息道。
“我花錢,請廢物。”師夜然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着,聲音冰冷。
“夜然,別這樣。”師輕寒輕聲說:“你不該是這樣的。”
師夜然似乎要說什麼,終究忍了忍,走過去抽了一張紙巾,濡溼了,彎腰替師輕寒仔細地擦拭嘴角血跡。
“不要撐着去看阿清了……不要去了,我會去看她的。你也知道,她體質特殊,過兩天就可以康復的。”師夜然看着師輕寒溫柔的那雙眼,喃喃道:“你不要去看她。”
師輕寒笑起來,好脾氣地答應她:“那好。這兩天,我就不去了,如果阿清問你,你就說我有些困,睡了。”
她好像很喜歡笑,待人接物都面帶笑容,親切溫和,這也許是一種天生的性格,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禮儀。畢竟以笑容與禮貌待人,別人總會覺得舒心與放鬆的。
師夜然深知這點,眼角隱隱有點紅了。
師輕寒道:“你讓醫生不要再給我用止疼鎮靜的藥,我怕……我會上癮。”
師夜然蹙眉:“他們之前說那點劑量,沒有問題的。”
“我的身體,已經不是以前那樣的了,不能和正常人的體質比。”師輕寒眸中一點光芒晃動,無奈道:“我覺得我就要上癮,不要給我用,我抵不住了。”
靜了片刻,師夜然澀然道:“好,你說不用,我們就不用。他們是怕你到發作的時候,會疼得挺不過去。”
師輕寒腦袋偏了下,看向敞開的那扇窗戶,長髮垂在肩上,釋然一笑:“挺得過去,挺不過去,都只剩下那麼一點時間了,沒什麼的。”
師夜然抿脣不語。
師輕寒盯着外面那茫茫的一片白,喃喃道:“雪粒子來了,估計這幾天會有大雪下,真好。”
師夜然湊過去,替她蓋上被子,免得她着涼,師輕寒突然說:“我很想回老宅去,看看我的母親。感覺我很多年沒有看望她了。”
師夜然眼角更紅,道:“等你身體好一些,我們就回去。”
“你每年都按時幫我祭拜她了麼?”
“我每年都記得的。”
“那就好。”師輕寒說。
說完,她的眼睛慢慢闔了起來,師夜然看起來好像有點慌亂,伸手摸到她的脖頸,感覺那裡溫熱,脈動雖虛弱卻還留存,不由得又神經質地鬆了口氣。
中午,洛神陪着師清漪,兩人在病房吃過午飯,等師清漪午休睡下,已是下午一點半,洛神替她掖好被角,這才輕輕關上病房門離開,前去雨霖婞那邊的醫院。
臨近傍晚,洛神打電話過來,說不能及時趕回來吃晚飯,叮囑師清漪自己先吃,看護替師清漪準備了晚餐,師清漪只好一個人吃。
吃到一半,師夜然又進來了,師清漪擡起頭,兩姐妹就那麼相互看着。
“你吃過了麼?”師清漪有些不自然地說。
“吃過了。”師夜然在師清漪對面坐下:“飯菜合不合口味?”
師清漪右手捏着勺子:“……挺好的。”
師夜然又沉默了,她性格本就比較惜字如金,又非常忙,大部分的語言都用在工作上了,這導致師清漪和她很少能說上一段時間的話,如今就算誤會消除,也免不了冷場與不習慣。
“小姨情況怎麼樣?”師清漪儘量放鬆地說:“我今天看她,狀態好像比昨天要好點。”
“她很好,睡下了,沒什麼大事。主要是被關得久了,身體虛弱,調養調養就好,再過四天就可以出院,我會帶她回老宅,有專門的醫生跟過去盯着。”
“四天後就能出院?”師清漪欣喜中帶着幾分訝然。
“是。”師夜然道:“阿清,你如果不喜歡醫院,要不要也去老宅住着?那裡有醫生和設備,各方面都很方便。”
師清漪垂下眸,說:“不了,我回家住就好。我過幾天應該也可以出院了,在這裡待着,總覺得壓抑,小姨出院那天,我也陪她回去,之後我再回家。”
“老宅不是你的家麼?”
“是。但是我還有另外一個家,我在外面住習慣了,現在這樣,就很好。我早已是成年人,在外面獨立,也是理所應當的。”
頓了頓,師清漪擡頭,看着師夜然,輕聲說:“我會常回去看你們的。”
師夜然神色古怪,聲音沒有起伏地道:“你說這話,就好像已經嫁出去了一樣。”
師清漪:“……”
“好吧,你做的選擇,我都儘量尊重,不會再逼你什麼。”
師夜然說完,靜靜守着師清漪吃完晚飯,又替師清漪將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這才離開。
等洛神回來,已是晚上八點多,師清漪針對今天自己的傷口癒合狀態,對洛神說了自己想出院的想法,洛神凝眉,權衡一番,最後終究是同意了。
四天後的上午,天依舊潮溼陰冷,手續辦妥後,師清漪和師輕寒同時出院。
師清漪體質特殊,恢復得很好,師輕寒的氣色看起來也很是不錯,神采奕奕,這倒讓原本還有些顧慮的師清漪終於放下了心。
洛神先行回家,師清漪陪着師輕寒回了師家老宅,陪着師輕寒以及師夜然吃了頓午飯,等到四點多的時候,師夜然親自開車把師清漪送了回去,送到後,師夜然也沒上樓,在車上叮囑幾句,就走了,師清漪知道她的脾氣,並未央她多留。
出電梯,剛開門,一團滾滾的白胖糰子便朝師清漪的褲腿撲了過來,爪子抱着,秤砣似地纏住不放。
“你好煩。”師清漪盯着月瞳,忍俊不禁,還未低頭去抱它,月瞳那滾圓的身子就被洛神抱了起來,送去一旁。
師清漪纔出院,可不能由着它鬧騰。
洛神把師清漪的手提包拎過來,安靜地低頭去解她的圍巾和手套,客廳很溫暖,師清漪把外衣脫了,洛神將她的外衣擱在手臂上,和圍巾等一起送到房間掛起來。
等洛神出來,師清漪抱住她的腰,笑眯眯道:“你說它怎麼又胖了。”
“定是千小姐準備的肉,比你的美味。”洛神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真的?我不美味?”師清漪歪頭,比起之前那種蒼白病弱,此刻的她,別有一種嬌俏的味道,尤其眼神清亮,竟是分外的勾人。
洛神看得眼裡微有怔色,過了會,才說:“我以爲你夜裡會宿在那裡。”
“我說我今天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師清漪笑道:“以後等小姨身體好透徹了,我再去那邊住一晚上,陪陪她。”
洛神沒有特別的表示,只是點頭。
“對了,快到放學時間了吧,今天得去接音歌。”師清漪邊說,邊低頭看錶。
音歌還不知道師清漪的事,本來她跟着師清漪和洛神住,瘋人院事件發生後,她就被雨霖婞以師清漪和洛神出遠門爲由,又接了回去,期間雨霖婞又告訴她不要打電話,結果倒好,她晚上得空的時候,幾乎總是小尾巴似地纏着雨霖婞問,雨霖婞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於是今天師清漪決定再將她回來。
洛神道:“你歇着,我去接便好。”
師清漪連忙道:“現在就要到高峰期,還是我來開車,我們一起去吧。”
“清漪。”
“啊?”
洛神悶聲道:“你懷疑我車技麼。”
“……哪裡。”師清漪嘴上好像抹了蜜似的甜:“我是怕你太累了,這幾天你都沒怎麼睡好覺。我心疼你。”
洛神勾脣一笑,手指抵在師清漪下脣上,輕輕一拭,好像是真的拭去她脣上那抹蜜糖似的。
下午五點,音歌所在的那所學校的學生陸陸續續地出了校門,這些學生普遍都特殊,有些是學校校車接送,還有一些,則是家長每天過來接送,總之,基本上是不會讓學生獨自上下學的。
音歌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圍巾都了半邊臉,戴着白色護耳,嚴嚴實實,看起來好像一隻白色小肥羊似的,一路隨着人流,揹着斜挎包快步從校門出來。
她雖智力有問題,但卻很聽話,每一次都在固定位置站着,一動也不動,只等着雨霖婞或者師清漪她們過來接她。
天空飄了一點小雪,她在那呆呆站着,站了一陣,她突然看見了什麼,離開了一貫的等待點。
“你好呀。”她終於繞到一個花壇後面,將圍巾往下扯了扯,對那裡坐着的男人甜甜笑道。
男人穿着黑色風衣,裡面白色襯衫系領帶,一頭烏黑的長髮垂在肩上,溫雅菁華,點點雪花落在他的發上,好像帶了幾分涼意的溫柔。
非常罕見留長髮的男人,他的氣質,與長髮竟十分的搭,渾然一體的高雅。
“你好。”男人微微一笑,眼底下那點淚痣,勾魂攝魄。
“我總是看見你呢。”音歌認真道:“每一次,你都坐在這裡。”
“是麼?”男人嗓音和他的人一樣溫柔。
“你來接誰呢?”天氣很冷,音歌不停跺腳。
男人憐愛盯着她因爲冷而跺的腳,笑道:“我妹妹。”
“你每次坐在這裡,很難讓人看見的,你妹妹要是找不到你,那怎麼辦呢?”
“怎麼會。”雪點落在男人的長髮與睫毛上,黑白分明:“我妹妹,她很聰明。她總會找到我的。”
音歌臉上露出一絲失落神色:“你妹妹很聰明,那真好。我……我就很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