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愛最近過得很是春風得意。自從方正初收留她住了一晚後, 兩人的關係明顯改善許多,雖然距離蘇愛蘇老師的要求還差太多。不過知足常樂物極必反的道理蘇愛還是很明白的,更何況方正初雖然面癱, 但其實並沒有表現過半分對她的厭惡。相反的, 對於別人誤會他們之間有異樣關係, 方正初卻也從沒解釋過, 不知道是他不屑解釋還是並不反對這種說法。
很多次, 蘇愛其實很想告訴他當初自己不告而別的原因。可是那理由連自己現在都覺得不僅幼稚,還很矯情,實在是每次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她還真怕方正初聽完之後甩袖子走人。想想自己當年不知道着了哪個道的魔,非得把別人的故事自我代入, 非得學一些小說中的女主角的清高憂傷樣兒, 結果七年過去, 卻還是放不下這個人。
對於糟糕的假設,蘇愛懶得去想。說她膽小也好說她沒種也好, 至少現在她對他們之間重新開始很有信心。七年的異國漂泊讓她成爲一個樂觀得要命的人,否則就不會爲了一個人,放棄國外高薪的工作,面對方正初的冷臉,也不會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得那麼緊。
至少現在他們的關係進展很好, 方正初也不再那麼得抗拒她, 偶爾蘇愛還可以在方正初現在住的房子裡爲所欲爲下, 雖然每一次都是她死纏着才能進得了門。不過蘇愛很滿意, 至少方正初沒把她一腳踢出去。而且最重要的是, 即使蘇愛知道了方正初的備用鑰匙放在了門口的地毯下,他也沒有移動位置。蘇愛心裡狂笑, 這個彆扭的傢伙擺明了不介意她蘇愛登堂入室嘛。
這天蘇愛上完了課,拐了彎去了魏老的工作室,卻發現大門緊閉。方正初的課程表蘇愛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基本上只要學校沒課,方正初都會在工作室守着。今天他明明沒課,卻也不在工作室,想想還真是稀奇。
蘇愛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給方正初打電話。即使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也沒有道理去霸佔他全部的時間,去掌控他全部的行程,更何況她現在還什麼都不是。
於是剛剛拿到外快本打算請方面癱吃飯的蘇愛,自己一個人去了S市一家口碑很不錯的俄式西餐廳。雖然價格不怎麼討人喜歡,但蘇愛覺得她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這幾日的辛苦,順便慶祝一下她和方正初還算順利的重新開始之路。
蘇愛進了餐廳往裡走的時候,一眼便注意到了靠牆壁的一桌。一男一女,還有兩個衣着奢侈的婦人,而且其中一位偶爾還可以在S市電視臺上看到。蘇愛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面對着她的那個年輕女子,氣質無疑是出衆的,清爽的長髮,簡單的連衣裙,笑起來有一對淺淺的酒窩。很久很久之前,在蘇愛還沒有離開,方正初還不是面癱的時候,蘇愛特別羨慕有酒窩的人,於是每次上課都託着腮聽課,食指在右臉上按啊按的,結果還真讓她給按出來一個後天性的小酒窩。因爲這個,那時候的蘇愛沒少被方正初嘲笑。
蘇愛看得太過於出神,以至於服務員把她帶到了位置時都沒有注意到。對着服務員抱歉一笑,拿了菜單便點了一堆,完全按着吃俄式正餐的順序來,一道都不帶省的,連服務員都忍不住建議她省掉幾道。可是蘇愛卻跟服務員打趣道:“我都餓了好幾天了,好不容易纔攢夠吃頓正餐的錢吶。”
錢嘛,賺了就是用來花的,給父母花給自己花,否則留了它做什麼呢?她連個能一起攢錢養家的人都沒有。
雖然知道偷窺別人不好,可蘇愛就是忍不住往那個方位瞟。年紀大的兩個婦人很快便離開,只剩下斜對着她的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很明顯,這不過是都市裡再常見不過的相親宴。蘇愛想,誰說方正初是面癱來着?這不是挺會笑的嘛,而且還真是蠻好看的。大概是對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表情吧。比如對周季和陶小沐,會有隱隱的無奈;對魏老,是滿滿的尊敬;對他現在對面的那個美女,會淺淺發笑;至於對她嘛,嗯,大概是面無表情吧,不過偶爾也會有怒氣浮現。
等着上菜的空檔,蘇愛包裡拿出一直隨身帶着的一個小本子。上次包被搶的時候,彷彿是一種命運的安排,小本子前一晚被落在了牀上。她那時候覺得,上帝肯定特看好他們倆個,要不怎麼偏偏那個時候忘把本子放進包裡呢。
蘇愛一頁頁地翻着本子。本子上面粘貼着很多小字條,字條上翻來覆去都是一個人的字跡。高中三年,她跟方正初每一次傳的紙條,都被她小心翼翼收好貼在了這個小本子上。在國外覺得很苦的時候,會打開翻一翻;在方正初身上一次次碰釘子的時候,會打開看一看。這本子如同她的信仰,壓抑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都想打開來看看。
蘇愛努力不再去看那一對男女,專心吃着盤子裡的東西。或許她一直都是錯的吧,當年任性地離開,現在執意要在一起,卻從來沒有替方正初想一想,自以爲是自己所做的事情對他也是好的。又或許,當年她離開的理由,可能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幼稚。
方正初與那年輕女子起身要離開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隔了沒多遠的蘇愛。蘇愛的視線與他交會,笑着眨眨眼,對他樹起了大拇指。蘇愛見他臉色一點都沒變,彷彿沒看到她一樣,與美女並肩離開,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埋頭奮戰食物。
只是很快地,蘇愛一擡頭便看到了已經坐在她對面的方正初,嚇得她差點把手裡的叉子扔掉。
蘇愛定定神,開玩笑道:“紳士是要把對方送回家的。你這樣做我可是會誤會你不送人家是爲了來安慰我的。”見方正初臉色不好,連忙改口解釋道:“開個玩笑嘛。先聲明,我可不是跟蹤你的,只是想好好犒勞一下自己而已,我真不知道你在這裡。”
方正初一句不說地看着蘇愛,看得蘇愛突然覺得渾身不舒服。
“那女孩子挺不錯的。咳,我都攢了這麼久的錢了,還是狠不下心買她那條裙子。”
蘇愛自覺無趣,現在說這話題未免尷尬,便低了頭繼續在餐桌上揮舞刀叉。只不過在這樣的一種氛圍下,蘇愛越吃越覺得無力,心裡那些話似乎打算在這一刻衝出來。
“方正初,你不是一直問我當初爲什麼要離開嗎?我一直不說,是因爲覺得當初自己太幼稚太矯情。本來打算等到你接受我後,當個笑話講給你聽,不過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不妨現在就告訴你。”蘇愛低着頭,拿着叉子在盤子裡有一下沒一下地翻弄着,“其實那時候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想法挺簡單的,等到我們大學畢業就結婚,再自然不過了。高考前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檔案,才發現你家背景可真夠嚇人。”
蘇愛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笑了出來:“我現在說了你肯定想抽我,不過說真的,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快刀斬亂麻,趕快和你一刀兩斷。知道爲什麼嗎?呵呵,因爲那時候小說看多了,什麼高幹家庭富貴之家總不可能接受我們這種小老百姓的。自從鄰居家的一個姐姐因爲家庭關係,死活不被男朋友家裡接受後,我媽就一直在念叨,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的註定好不了。”說到這裡,蘇愛擡眼看了看方正初,見他仍是不喜不怒的表情,忍不住道:“這種理由很可笑吧?我要是你早就指着鼻子罵一頓了。”
出乎意料,方正初開了口:“爲何又回來?終於意識到我這種家庭的好了?”話裡有着淡淡的諷刺。
蘇愛愣住,手裡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但她很快便回了神,下意識開口道:“我要告訴你原因,你會原諒我嗎?”
本以爲方正初不會回答,可是“不會”這兩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後,蘇愛覺得自己胸口空空的,對着他苦笑道:“既然這樣,那你就當我是貪圖富貴纔回頭的吧。”
那一年,她陪着室友在索馬里那片荒涼的土地上,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人這一生能有多少年用來浪費?”室友是工作幾年後又回校讀研究生的,結過婚又離了婚,離婚的理由並不是不愛了,不過是她受不了前夫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見不着一次面,連電話都沒有幾通。人總是現實的,愛情不是全部,即便是全部,在那樣的相處模式下很快就會磨光。然而,在室友讀研的第二年,在索馬里進行志願醫務的前夫卻在異國內戰的硝煙中受了傷。蘇愛請了假陪着她到了索馬里,他卻沒有撐到她們到達。他的同事流着淚跟室友說着對不起,簡易破舊的醫院裡一片哀傷。
聽着同事交待着他的事,室友卻至始至終沒有掉一顆眼淚,還對蘇愛笑着說:“這傻瓜,都已經離婚了還惦記我的事。”只是那笑裡,滿滿地全是淚水。
那時蘇愛想,管它什麼門不當戶不對,她只知道這些年一天都沒有忘記過方正初,她不想因爲那樣的理由放棄。這輩子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用來蹉跎,若真是到了人鬼殊途這一刻,便是後悔也沒有了機會。
蘇愛終究是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一直都是她在任性地做這做那,或許時至今日種種的後果,都是她任性得到的報應吧。
“小的時候總是很清高,等到大了,考慮的東西就多了。男朋友當然也要挑只潛力股或者金龜婿吧。”蘇愛的話說得輕鬆,輕鬆到讓她自己都以爲這是她真實的想法。
“說真的,你是不是特想擺脫我的糾纏?你看你對我從來不帶笑的。哎,方正初,來,笑一個,自從我回來你一次都沒對我笑過。”見方正初臉色更加難看,連忙打住:“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怎麼到了我們這裡,隔得卻是萬里長城啊。不過你要是打算和別人交往結婚的話,可要提前給我打好招呼啊。我臉皮再厚,也做不來對有主的人死纏爛打。”
西餐廳裡飄着緩慢的鋼琴聲,蘇愛非常不合禮儀地咬着手裡的叉子,看着彈鋼琴的那個胖胖的女人,頭跟着節拍輕輕地點着,聽到方正初離開的聲音,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不用等了,我現在就和你打招呼。”
蘇愛想,這大概便是人們常說的那句,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吧。
蘇愛看着方正初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麼,出聲叫住了他,引得旁桌紛紛對她側目。蘇愛吐吐舌頭,從包裡拿出一個東西,走到方正初面前。
“喏,給你。這個是我偷偷配的,本來打算等你不在的時候偷偷潛進你的房子的,可惜我到現在都還沒試過。”
蘇愛遞給他的,是一把新配的鑰匙。
“咳,你就別罵我了,我這不是犯罪未遂麼。”蘇愛攏攏頭髮,用打趣來掩飾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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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初離開後,坐進車裡發了好一陣子呆。蘇愛的理由確實不值得他原諒,這一年年過去了,這個人卻沒有半分長進,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而他竟然還曾對她有過期待。今天算什麼?訣別嗎?
方正初煩躁地打開車裡的音樂,卻不小心開了車裡的收音廣播。而這收音裡的新聞,讓他回過了精神。
“今日,多位收藏家表示,本市某知名拍賣行對其委託進行拍賣的古董進行調包。因是公開非匿名拍賣,買家已經向委託者要求賠償損失,給其帶來巨大的困擾。另據收藏家們所透露的拍賣品資料,此次矛頭直指本市數一數二,甚至在全國都非常有影響的來遠齋。具體事宜,相關部門已經開始介入調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