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又回到沙漠邊緣的那個小鎮子。

一來一往,物是人非。

向原先賣水給他的那人家又買了幾袋水,那家人似乎認出了他,卻沒說什麼,只因他們已見慣來往的各色人等,知道有些話可以不說便不說,有些事可以不知寧願不知。那口井彷彿是他們唯一的活力之源,只有提起水的時候目中才光彩閃爍,除此之外,便不知寂寞。

若能如此,倒也很好。

出了沙漠之後最起勁的自然是熊貓兒。他把他自己一路來的煩亂歸結爲沙漠反覆無常的天氣,所以現在他感到如釋重負的舒心,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蘭州攬月樓,將老闆娘私藏的那幾壇十二年女兒紅全都搬出來喝個精光,方能一解心中所有鬱悶之氣。

一路熊貓兒與七七歡聲笑語,沈浪偶爾也應聲幾句,更多的是將那紙片翻來覆去地在手中看。

這並不是無敵寶鑑的書頁一角,只因紙質完全不同。

沈浪突然覺得自己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卻怎麼也想不起。

真的很要命。

蘭州的朱記錢莊一如既往地生意興隆。

熊貓兒剛到蘭州就迫不及待去了攬月樓,七七道:“大哥,你也不梳洗下再去,從沙漠出來,一路風塵,你也不難受麼?”

熊貓兒大笑道:“澡可以等下再洗,現在卻是要先喝點酒去晦氣。”說着便大踏步管自己走了。

沈浪和七七從前門進去,銀號裡的帳房傅先生一眼看到七七,連忙便迎上來,吩咐底下丫鬟小童去收拾房間,準備食物和湯水,給小姐和姑爺洗塵。一面請沈浪和七七在內堂內坐着,親手泡了兩杯茶端上來。

七七悄悄拉了沈浪手笑道:“見了這情景,方纔覺得是人間了。”

沈浪但笑不語,也只輕輕握了她手。

傅先生吩咐了前頭的小四和小李照應着,自己也在後堂陪着七七說話,聊這一路的經歷。七七說得彷彿輕描淡寫,傅先生先生聽得卻是心驚肉跳,連連搖頭道:“小姐,以後可要小心些,若是老爺泉下有知,怕也是要擔心的。便是真要去做什麼事,叫八少爺跟着也好些。”

七七嗤笑道:“老八也每天不知在哪裡混,我有相公在,你怕什麼。”

傅先生看了沈浪一眼,也只得苦笑,剛想說些什麼,小四卻從前面跑過來,叫道:“傅先生,前頭出事情了,你可去看看!”

正巧這時候丫鬟小紅從內室出來,小聲道:“都準備好了,小姐和姑爺是要先沐浴還是先用膳?”

傅先生站起身道:“小姐,姑爺,你們先去歇着吧,我去前頭看看。”

七七道:“好。”轉頭對小紅道:“你將黃酒加些薑絲白糖去熱一熱,叫人先準備沐浴。再叫葉大夫過來,給姑爺換藥。”

兩人入了內室,沈浪柔聲道:“七七,你先去洗罷,我等葉大夫來換過藥了,再過來。”

七七十分乖巧柔順地點頭進去了。

葉大夫也很快來到。他將沈浪身上繃帶拆開,不由嚇了一跳,忍笑道:“沈相公,這莫不是小姐包紮的麼,怎的將藥膏抹了一背,未傷到的地方也包得這麼牢?”

沈浪想起熊貓兒一路的古怪行徑,不免苦笑道:“不是。”

葉大夫也不再多言,讓丫鬟上了溫水將污穢與背上藥漬拭去,拿了新藥來敷上,將傷處細細包紮好,笑、道:“沈相公傷勢恢復得不錯,只是最好多安靜養幾日,不要太勞力勞神了。”說着便一臉怪笑道:“在下先告退了。”

沈浪有些莫名。葉大夫剛退下去,小紅便捧了新衣上來,道:“姑爺,葉大夫交代着,不能讓姑爺的傷口見水了,奴婢來服侍姑爺沐浴罷。”

沈浪剛想說自己來,只聽得女聲嬌笑道:“小紅你把衣服放下便下去,相公自有他的娘子我。”

小紅剛剛退下,七七便從內室出來,只見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紅色的短紗衣,更襯得身段曼妙,**的肌膚粉光緻緻,嬌豔異常。

沈浪看了不由輕嘆一聲。

所謂傾城秀色,想來也不過如此。

七七埋首在他膝上低聲笑道:“我年少時,總想着只要兩人相愛相伴,便是所有了,現在卻也漸漸明白,我既是你的妻子,自然是要對你分外的好一些,也要好好學學什麼叫溫柔入骨。”

沈浪輕笑着抱住她道:“這些話從你口中說出,倒真叫我不習慣,你還是仍像原來一樣,便很好了。”

七七大笑道:“真要像原來一樣?”

沈浪點頭微笑。

七七頑心起來,笑着撲到他膝上去,一把將他衣襟拉開,道:“讓我看看你傷勢如何?”她雖是去扯沈浪的衣衫,卻也是溫香軟玉,在沈浪身上磨來蹭去,兩人情動,都有些氣喘吁吁,沈浪伸手去扶住她,七七卻嬌笑着道:“讓我先看看你傷勢呢,剛纔葉大夫可說了,不要太勞心勞神了。”她一手從他未傷的肩膀處環住他脖子,探頭去看那傷處。

沈浪摟了七七,心中一片溫柔情意,卻突然感到懷中人全身一僵,不由轉過頭去看她。

那麼美麗的面孔,那麼溫柔纏綿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彷彿是在瞬間凍結在了臉上。

美依然是美的,卻帶着空洞的悲哀。

沈浪的懷抱很溫暖,可朱七七隻覺得雙脣都要凍僵,使得她呼吸困難,幾乎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但她終於還是用力擠出了那兩個字。

“是誰?”

蘭州攬月樓似乎不復當日盛況,桌椅有些殘破,景況也有些蕭條。

熊貓兒自然不會想那麼多,一進門便叫老闆娘春香的閨名。春香人如其名,穿得青蔥淺綠如少女般,但那眼角的纏綿之態卻是婦人才有的。她丈夫早死,她又生得窈窕美麗,便成了遠近聞名的風流寡婦。她喜歡陪客人喝酒,往往又比客人喝得還多,但酒錢自然是客人來付。她的這種招數倒也不是沒被識破過,但卻有更多人爲看美人一醉而來,但最後總是自己先醉,然後稀裡糊塗付掉一大筆酒錢。

就這麼樣一個風流靈巧的婦人,看到熊貓兒卻像見了鬼。

只因這男人差點把她私藏的好酒喝光,不但沒醉,還理直氣壯地問她:“你也喝了很多,爲什麼我要爲你喝掉的酒付錢?”

春香攏了攏髮梢,沒好氣得迎了上去,道:“你來幹什麼?”

熊貓兒瞪着眼笑道:“來酒樓當然是喝酒的。快把你那幾罈女兒紅搬上來。”

春香掃他一眼,在他旁邊凳子上一坐,懶懶地往旁邊一靠,道:“沒有了。”

熊貓兒大笑道:“你那幾壇酒,你自己捨不得喝,又不搬出來給人喝,怎麼會沒有?”

春香冷笑道:“人家二十兩銀子一罈的買,我爲什麼不賣?”

熊貓兒咋舌道:“哪裡來冤大頭,花這麼多錢買壇酒,你可真是賺得黑心。”

春香一拍桌子道:“你這隻醉貓是瞎了眼麼?沒看到周圍被砸得稀爛,都是那羣人喝了酒鬧將起來砸的,老孃賺他那幾壇酒錢,還不夠拿來修房子的。”

熊貓兒笑道:“倒真有這麼兇的人,連你的店也捨得砸?”

春香一拍桌子,道:“本來那羣人喝得好好的,可後來被老孃的酒喝翻了,去調戲人家姑娘。調戲個良家婦女也罷了,竟然去調戲一羣女道士,然後男的女的打成一團,從屋裡打到屋外,我也不敢攔着。你們江湖人,就是愛仗着有幾分本事,整日裡打打殺殺……”她還沒抱怨完,熊貓兒卻一把抓住了她手腕,抓得她生痛,盯着她的雙眼亮得發光。

春香不由甩手怒道:“你幹什麼?”

熊貓兒大聲道:“你說他們調戲的是一羣女道士?”

春香沒好氣道:“是又怎樣?”

熊貓兒問道:“那些女道士美不美?”

春香怒笑道:“美!不但美,還騷呢,卻個個以爲自己穿了道袍便是聖女了……”

熊貓兒倏地站起來,扣了她手腕把她也拉起來,道:“跟我走。”

春香叫道:“去哪裡?”

“朱記錢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