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只要沈浪死了,王憐花便無人可擋。
死就是敗。
既然橫豎是敗,何必要死?
可是沈浪就是要死。
王憐花想起昨日沈浪在崖旁所說的話。
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早就決定選擇死路!
可是生,如何生?還有誰能救得了他?
他只看着他微笑,笑意從容。
對着他的是一片雪亮的劍尖,他卻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要他一聲令下,那些人的劍就會刺上去,直取他的性命。
他便不能再與他針鋒相對,做會讓他氣惱的事。
只要他一聲令下,沈浪就會變成一具屍首。
不能再看着他淡淡微笑,目光裡充滿無奈與寵溺。
只要他一聲令下……
沈浪看着他,用劍指着沈浪的人也在看着他。
他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張不開嘴。
雙手緊攥,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的血脈跳動。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片閃電般迅速而凌厲的劍光。
死!
死?
靜凡茫然地道:“王公子,你……”
手掌因爲這突如起來的震盪而痠麻疼痛,差點連剩下的半柄斷劍也握不住。
可見方纔那一手是如何迅疾猛烈。
但心中的憤怒與痛楚,又豈是手掌的傷痛可以相比的。
王公子,你毫無勝算。
因爲你還想得到他,你根本就不能看着他死去。
王憐花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截斷靜凡的劍光的暗器,正是從他手中發出的。
他突然就明白了沈浪所說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含義。
自己的確算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自己。
讓沈浪就這樣死掉,他能不能?
忍不忍?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類似的問題。若是有誰阻斷了他的道路,都是可殺的,他下手的時候,絕對是微笑着不皺一下眉頭。
可是爲什麼當靜凡的劍指向沈浪的胸膛,他還來不及思考,就已經出了手?
他的確是不能,也是不忍的。
王憐花忍不住地就笑起來。
看着沈浪笑,笑得肆意。
沈浪啊沈浪,你將性命作爲賭注壓在這一剎那的時候,心中究竟有幾分把握?
你明知我不是個仁慈的人,卻連我唯一的一點不忍都利用。
你是不是比我,還要殘酷?
在場衆人,都有些看不明白。
沈浪既承認自己乃是兇手,靜凡所說自然也是真的,那末應是沈浪對不起王憐花,爲何王憐花不僅彷彿故意維護沈浪,還着急出手救人?
靜凡道:“王公子,沈浪既已認罪,爲何阻止我等爲師報仇?”
王憐花微笑道:“仙姑,這裡可是在下的地方,要打要殺,不該問過主人的麼?”
靜凡冷冷地道:“王公子,我倒還有一事請教王公子,既然沈浪這寶鑑是真,那王公子的寶鑑何在?”
王憐花淡淡地道:“就是沈浪毀去的那一本。”
衆人大譁,圓通上前一步,道:“那末王公子今日之會,所爲何來?”
王憐花低首嘆道:“當日沈兄奪走在下的寶鑑,也不過因爲厭倦這一切,獨自離去,乃是想要將寶鑑與性命同毀。安排此局,實在迫不得已,不過是想逼出沈兄,在天下豪傑面前做一個交代。在下認爲,只因沙漠中死去的人乃是因爲自己貪慾,想要奪寶才喪命的,並非沈兄之責。”
他這一番話,說得又是滴水不漏,自己做得最大好人,便是有人因這寶鑑被毀,虛了此行氣惱的,也只有在心裡暗恨沈浪的,十有**不會怪到他頭上。
沈浪聽得他信口雌黃,也只得苦笑。
他有把握他會救他。
他賭的就是這一瞬。
靜凡那一劍出得實在突然,若是還有時間考慮,以他那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的性子,未必就能讓他留得性命。
瞬間的反映最真實,因爲乃是完全下意識的,情之所至,如何想得許多。
不管之後他會不會殺掉他,但這一瞬的變故已經打亂他的計劃,他已失了先機。
但有把握並非篤定。
他便是隻有片刻遲疑,自己現在怕也是非死即傷。
若說不感動,自然是假的。可是現下的情景,如何又有暇傷懷。
他們都必須付出代價,爲他的狠也爲他的不忍。
沈浪環顧四周嘆道:“在下只願這寶鑑湮滅於世,使得江湖不再紛爭,亦願爲沙漠之劫償命,王公子又爲何阻擋?”
王憐花暗暗磨牙,沈浪啊沈浪,你若真捨得死何必演出如此賣力,可恨我還要爲你說好話。他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副悲憫模樣:“沈兄,那地圖原是我們的,寶鑑亦是我們尋得,他人來奪,難道我們還要引頸就戮不成?便是少林的各位高僧,若是有人來奪其藏經,恐怕也要開了殺戒,何況是你?”
兩人眼裡都似有火焰燃燒,偏生都是唱作俱佳,一個欲死,一個欲救,演出兄弟情深的戲碼。
圓通嘆道:“王公子設此局亦是無奈,沈大俠甘心舍卻名譽性命而來,可見俠氣縱橫,老衲相信,沈大俠當時的確是身不由己,不必爲此償命,只要以後多做些匡扶正道之事,將功補過,也就罷了。”
靜凡拂袖道:“大師,你一句將功補過便罷了麼?你想想死在沙漠之中那些人事何等慘狀,各大門派痛失領袖,只是現在做這樣一場戲便可以抵過的麼?”
圓通道:“仙姑,王公子所說亦有道理,還是先留着沈大俠的性命,待諸位公決罷。”
靜凡冷笑道:“我倒也想問問諸位,是該殺人償命,還是姑息縱容,只因其有大俠之名?”
衆人也只得沉默。
若說是罷了,未免也太輕描淡寫,今日之會,頓成鬧劇;但看王憐花處處維護沈浪,如是不依不撓,似乎又要得罪於他,亦是不智。
王憐花淡笑道:“在下倒有個法子,不知合適否。”
圓通道:“王公子請講。”
王憐花道:“仙姑欲殺沈兄而後快,但我這雲夢山莊卻是清淨不見血的地方。在下道理已經說盡,若是沈兄仍然自覺愧對諸位,亦一心求死,在下也不強求,卻不能眼見沈兄死於亂劍之下。沈兄自覺最對不起哪一門派,便可以跟着他們走,自領罪責。離開這雲夢山莊的地方,在下便也管不得了。”
圓通道:“這……”
王憐花笑道:“大師自是慈悲之心,若是有哪個門派,不肯放過沈兄,沈兄亦願就戮,又與我們這些旁人何干?只是在下最見不得一擁而上,以衆擊寡的行徑。沈兄,請問你願意死在哪一派的手中?”
沈浪只得苦笑。
選誰又有何區別,每一個作勢要殺他的人都是王憐花的屬意。
他終究還是要落在王憐花的手裡。
王憐花含笑看他。
沈浪,你不過困獸之鬥。
沈浪居然也在笑。
他指了一個人。
靜凡。
王憐花的面色又是一變。
沈浪,你既要活,怎的選她?
你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