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夢山莊中出來,眼前突然一亮,陽光真個燦爛。
沈浪有些不適應地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一片綠油油的茂盛樹叢,突然地便想起前夜之事來,不由微笑。公子踏月而來,佳人設席而待,有酒名叫消愁,竟彷彿已是前世夢境。
今日天氣晴朗,長夢當醒。
壓在頸項上的刃尖既冷且沉,這樣一把劍實在不適合被握在這樣的一個美人手中。沈浪嘆了口氣,自顧自地往前走,步態從容不迫,反倒是靜凡有些微微的詫異,問道:“你究竟是真的想死,還是以爲我不會殺了你?”
沈浪微笑着搖頭。
他微微偏過頭,想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那扇通往山莊的門,彷彿那白衣人影便在那裡。
當然,他不會在那裡,至少現在還不在。
沈浪淡淡地道:“仙姑爲何不下手?”
靜凡笑道:“我只是帶你去一個合適的地方,你不要急。”
不急,他當然不急。在她出劍前的一刻,他都不會急。
不想竟到了那日的山崖前。
沈浪笑道:“仙姑,這便是適合在下的地方麼?”
靜凡咬牙道:“你可知那日你要我背董少英上來,對於一個女子,是怎樣的屈辱?”
沈浪奇道:“仙姑,是你自己要助在下一臂之力,也是你自己要勸服董少英,怎的突然怪起在下來?”
他這輕輕巧巧一句話,靜凡竟是無言以對,胸中怒火騰騰。只是不多時,她便緩過面色來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此處便是你葬身之地。”
沈浪閉目微笑:“悉聽尊便。”
冰冷的劍尖在他頸項上滑動,卻沒有刺下。
這真是個奇怪的女子。難道她不是盼着他早死?
如果那一劍朝他的頸項划過來,他可以頭往右一偏,從旁邊順勢輕輕划過去,也許會劃開一道血口,但若將氣集於周圍穴道,應不至於有大礙。只要避過這一劍,應當就能逃開此劫。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綠蔭,彷彿在那裡看見他的眼睛。
你會不會來呢?
你是王雲夢的兒子,白飛飛的弟弟。這兩個女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情願情人死在她們自己的手中。你是否亦是如此呢,王憐花?
也許你真的就在那裡看着。
看我是不是真的被制住,是不是真的一心求死。
因此,他不能避這一劍。
不避,纔有機會在王憐花出手的那一瞬間突如其來地制住他,非此不能一着定勝負。
若是避了,他便前功盡棄。
可若是他沒有來呢?他豈非就這樣無意義地死在這個女人手中?
這一劍,是避還是不避?
是生還是死?
靜凡看見自己的劍尖映着日光,突然閃了一閃,照得她眼睛生痛。
她究竟何時出這一劍?
他來了沒有?
他若是沒來,殺死沈浪,除了解恨,沒有任何好處。
今日在山莊中他的表現,顯然已是將她作爲一顆廢棄的棋子;而從他救了沈浪的舉動,若她真殺了沈浪,便是必死無疑。
她剛從明松子的掌握中掙脫,現在她是華山派的實權人物。她有很多事要做,她還不想死。
這一劍,是出還是不出?
是生還是死?
已經不能再等。
靜凡屏住了呼吸,整個人都繃緊了。
沈浪感受到劍尖傳來的微微震顫,不由也深吸了一口氣。
靜凡的劍很快。
見血封喉。
沈浪沒有避。
靜凡的劍最終也沒有刺下去。
截斷那劍勢的是什麼,靜凡沒有看清,只是再度覺得手中一麻,那力道竟將劍身完全撞了開來,以至於那劍不是刺下去的,而是撞到沈浪的脖子上,撞出一片血痕。
沈浪連眼睛也沒有眨。
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他一笑起來,便彷彿還是多年前那個少年的樣子,狡黠中竟有天真。
王憐花對着他笑,卻是對着靜凡在說:“讓開,他是我的。”
然後他轉頭看他:“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自己殺了你。”
他說出“殺”這個字的時候,容色和春花一樣美。
“你活着,只會礙我的事。”他笑着說,“若是你死在我的手中,反倒是誰都奪不走。”
靜凡彷彿是完全被嚇呆了,竟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的兩把劍都已被折斷。
縱使她是個女人,畢竟也是個劍客,劍客的劍如此輕易地被毀總不是很光彩的一件事。
王憐花沒有管她。
她不過是個富有慾望,卻又不夠聰明的人。這樣的人和螻蟻一樣多。
究竟要怎麼殺掉沈浪呢?王憐花片刻之間就有了決定。
袖刀。
和女子一樣秀美的小刀。
就是曾經被用來挖開雪仙姬的石室的那一把。當初是這把刀將他們帶回生路,而如今,用來將他送上死路,也非常適合。
讓他死在回憶的刀下,簡直悽美得不像話。
王憐花的脣角浮現一抹微笑。
沈浪,你輸,我贏!
第一次,他賭他不忍殺他。
他贏了。
第二次,他賭他要親自殺了他。
他會不會贏?
沈浪只是從容地站着,全身都是空門,不過他既然穴道被制,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去的。
王憐花的刀,當然比靜凡的劍快很多倍。
但是沈浪的手,似乎比他的刀更快。
最慢的又是靜凡。
她的手裡竟然有了一把刀。也是一把小小的秀氣的刀,樣式似乎還和王憐花手裡那把有點像。
光影一瞬,誰都沒有落空。
沈浪看見王憐花的刀,沒有避,猛然伸手點向他胸前大穴,在他的刀扎進他身體的那一瞬制住了他。
王憐花看見沈浪的手,避之已經不及,但他的刀還是刺了下去,只是他突然看見,旁邊又有一把刀,朝他自己的胸膛刺了過來。這突然的變故,使得他的刀偏了一點,只是斜斜地扎進了沈浪的肩膀。
靜凡看見她自己的那把刀,刺進了王憐花的胸膛,刺得比王憐花刺沈浪的那一刀似乎還要更準一點。只是王憐花也在這瞬間看見了她,已知不能避,身體卻朝她撞了過來,將她直直地撞出了山崖。
王憐花的眼睛裡寫着不敢置信。她看到以後就想微笑着和他說,王公子,其實我和你一樣,也覺得將情人殺死是得到他最好的方式。
只是她已經說不出來。
她的身體已經直直地朝崖下墜落。
王憐花將靜凡撞出了山崖,身形卻收之不住,也跌了下去,整個人沿着崖壁滾了下去。胸口的疼痛和肌膚的疼痛控制住了他的整個身體。
在喪失意識前的一瞬,他想,也許這就是他的死。
沈浪想要伸手去抓住王憐花,卻落了空。
他肩膀的那把刀,使得他用不出力量。
看到王憐花的身體滾了下去,他已經無法思想。
怎樣的絕世智謀,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