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愷去世之後,米夏一直很安靜,甚至到告別遺體那日,她也是安安靜靜地,披麻戴孝跪在靈前。
黎曼已經又一次哭到暈倒,夏語桐紅着眼眶,沉着冷靜地迎來送往。
很多人都來了,騰譽集團的股東、高層、普通員工,與騰譽有過生意來往的各個集團老總,夏元愷生前的戰友、朋友。米欣茹、宋靳言來了,喬慕沂也來了,米夏還看見了喬慕灃、喬慕澤。
喬慕沂走進來鞠躬上香之後,就來到了米夏身邊,低低地安慰着她。
喬慕灃進入靈堂之後,似乎朝米夏身後的位置瞥了一眼,而後也依禮上前鞠躬上香,才又走到夏語桐和米夏面前,“節哀。醢”
米夏擡眸看他,他的目光又落在她身後的位置片刻,隨後纔看向了夏語桐。
夏語桐一看見他,眼淚瞬間滾落下來。
身後很快有人遞上紙巾,喬慕灃接過來,遞給了夏語桐緹。
夏語桐沒有接,身子卻控制不住地往前傾了傾,彷彿是跌進了喬慕灃懷中。
喬慕灃伸出手來在她腰上扶了一把。
米夏靜靜地看着這一幕,有些恍惚地想,原來這兩人之間是有些關係的?而她跟夏語桐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那麼久,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米夏身後的位置,正陪着米欣茹和宋靳言坐在一起的景澄忽然也掀起眼簾來,朝這邊飛快地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
然而就這麼一眼,那邊那個男人已經迅速地又看了過來,她立刻轉了頭,輕聲地跟米欣茹說着話。
喬慕澤姍姍來遲,平日裡總是一副玩世不恭模樣的人,神色難得地肅穆,鞠躬上香之後,他走到這邊,看着面無表情的米夏,桃花眼中似乎有一種叫做內疚的情緒一閃而過,“節哀。”
米夏輕輕點了點頭,再看向他時,才發現原來他和喬慕沂都生了一雙桃花眼,格外出衆的眼睛,似乎都是像他們的父親喬紹洵。
可是喬慕津卻是一雙鳳眼,看來是遺傳自母親。
米夏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想到了他,忍不住就擡眸往門口看去,可是隨後她纔想起來,他似乎是說過要去出差,還要去差不多半個月。
他不會出現。
她心裡閃過這個認知,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喬慕澤也算是見過米夏許多種樣子,可是這樣平靜的米夏他還真是沒見過,心裡莫名就有些煩躁起來,他快步走出靈堂,想給自己點支菸。
誰知道香菸已經含在嘴裡,他才發現自己沒帶打火機,正準備拿下煙的時候,耳旁忽然傳來“叮”的一聲,喬慕澤轉頭,眼前一簇火苗跳躍着。
火苗後,喬慕沂平靜的臉上,一絲似笑非笑的笑容掛在脣邊。
喬慕澤皺了皺眉,還是點燃了手裡的香菸,靠到牆邊吞雲吐霧起來。
喬慕沂把玩着手裡的打火機,“三哥心情好像不太好?”
喬慕澤聽了冷笑一聲,“你這意思是要拉個樂隊來助助興,讓大家開心開心?”
喬慕沂聳了聳肩,“我只是有點詫異,這麼大的事,二哥居然沒回來。”
“老四。”喬慕澤聞言,驀地眯了眯眼睛,“收起你肚子裡那些鬼主意,別再把你的那些把戲用在我哥身上。”
喬慕沂垂了眸看着手中的打火機,笑,“玩玩而已,三哥未免太認真了。”
“玩?”喬慕澤盯着他,“你能玩過我哥?他是懶得跟你計較,真要計較起來,你以爲你鬥得過?”
“哦。”喬慕沂看着他,臉上的笑容緩緩擴大,“那不知道一個星期之後,二哥回來,會跟誰計較呢?”
喬慕澤一愣,心頭頓時更加煩躁,忍不住爆了句粗,轉身就走。
看着他離開,喬慕沂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在原地站着繼續玩了一會兒打火機,準備重新走進靈堂的時候,目光卻忽然落到走廊轉角的位置——
那裡,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景澄被那個男人堵在走廊角落裡的時候,整個人是異常鎮靜的。
因爲她早就想得到來這裡,很有可能會跟這個男人打上照面。可是她沒得選,米夏的狀態實在太差,她必須要陪着她。
好在有個靠譜的鄰居,可以讓她把孩子寄放在那裡。
她平靜地擡起眼來,看着面前的男人輕笑起來,“嗨,好久不見。”
身材高大的男人將她籠進一圈陰影裡,卻依舊可見她白皙柔嫩的面容,倒似乎比兩年前還柔媚了幾分。
喬慕灃沉眸看着她,“嗯,多久沒見了?”
景澄就掰着指頭數了起來,“兩年零四個月。”
“記得倒挺清楚。”喬慕灃低笑了一聲。
景澄聳了聳肩,“有什麼辦法呢?回答不出喬先生的問題,我知道喬先生是會生氣的。”
“不是說不會再回雅城了?”
景澄嘆了口氣,“你明明知道米夏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爸爸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當然要陪着她。”
“還真是姐妹情深。”男人語調平靜。
景澄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也不差啊,這個男朋友做得挺合格的,平常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居然親自紆尊降貴地來了。”
“死者爲大。”
“哦。”景澄點點頭,頓了頓,才又道,“你女朋友很漂亮哦!”
“呵。”喬慕灃又笑了一聲,“沒你漂亮。”
景澄聞言,立刻警惕地睜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隨後才察覺到兩人姿勢曖昧,“喬先生,今天這樣的日子,你女朋友和我的好姐妹正在裡面傷心難過,你這樣把我堵在這裡不太合適吧?”
“敘敘舊,不行麼?”喬慕津沉靜的目光淡淡掃向她,眸子裡明明不見絲毫波瀾,語調卻是曖昧的。
“敘舊?還是算了吧。”景澄笑着幫他整理了一下領帶,“畢竟兩年前,我們就已經銀貨兩訖,還是保持距離得好,免得讓人誤會。”
說完,她推開身前的男人,款款往前走去。
身後的男人倚在原地的牆上,看着她緩緩走開,低頭給自己點了支菸,沉沉目光,饒有趣味。
景澄強撐着走過轉角,身體裡那口氣驟然鬆了下來,忍不住快走了幾步,想盡量離那個男人遠一些。
與此同時,她心裡也有一顆石頭悄無聲息地落了地。
像這樣主動出現在他面前也許是一種更好的選擇,總比有朝一日,他突然在街上撞到她懷中抱着一個兒子要來得好。
景澄回到靈堂,米夏依舊安靜地跪在那裡,眉宇之間一絲情緒也沒有。景澄心裡一疼,拿了瓶水上前,擰開了給她喝。
米夏乖乖喝了兩口,目光有些不由自主地又飛向門口。
景澄很快就察覺到了,忍不住在心底低咒起來——這個該死的喬慕津,這麼關鍵的時候到底在搞什麼!
德國時間凌晨兩點,喬慕津坐在公寓的窗邊抽菸。
睡不着。來了法蘭克福將近一週的時間,晚上能安然入睡的時間越來越少。
與約定好的時間越接近,他就越想那個小女人。
他給了她答案,給了她時間,給了她機會,終於讓她想起來去面對從前犯下的錯,也不知道事情究竟解決得怎麼樣。
按她的性格,會不會又舉棋不定,畏懼退縮?
抽菸本來是爲了讓自己冷靜,可是想到這裡,喬慕津卻冷靜不下來了。
一週的時間,他強迫自己不去關注任何國內的消息,此時此刻卻還是剋制不住地將手伸向了手機。
將手機捏在手中許久,終究還是按捺不住,解鎖,打開網頁,輸入了“傅景初”三個字。
天知道他有多厭煩這三個字,卻還是不得不關注他的消息。
搜索出來的消息很多。
第一條,幾個小時前的——傅景初倫敦演奏會取得圓滿成功;
第二條,傅景初的資料信息;
第三條,傅景初的微博,可以看到最新更新的一條。
喬慕津的眼眸緩緩沉了下來。
下一刻,他迅速切換了網頁,輸入了“夏元愷”三個字。
手機上顯示出來的每一條消息都讓他手抖。
因爲幾乎每一條,都有幾個相同的字眼——火災,不幸,離世。
而那場火災,是一週之前,他剛好飛來法蘭克福的日子。
幾乎只是一瞬間,喬慕津猛地站起身來,打開公寓的門走出去,來到對面的公寓門口,擡腳就踹開了大門。
他習慣自己一個人住,所以容逸和藍凌都是住在這邊的。
很快,聽到動靜的容逸和藍凌前後從不同的房間裡走出來,看到站在客廳中央的喬慕津時,都是一愣。
喬慕津站在那裡,渾身都是寒涼的氣息,寒洌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容逸。
容逸到底是察覺到什麼,有些慌張地低下了頭,喬慕津又看了藍凌一眼,藍凌很快也低下了頭。
他卻笑了一聲:“好,你們都好得很。”
“二哥!”
容逸回過神來,快步走上前來想要解釋,喬慕津卻轉開頭,退開了兩步,再開口時,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不要過來。立刻給我訂機票。”
“可是二哥,明天還有很重要的會——”
容逸沒有繼續往下說,也沒有繼續向前,因爲他清晰地看到喬慕津的手掌已經攥成了拳。
那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
容逸到底沒敢再多說一個字。
喬慕津捏着手機回到對面的公寓,翻出米夏的電話撥了出去。
關機。
這樣的時刻,他讓她一個人在那樣一個世界裡,獨自承受一切。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額頭隱隱有青筋跳動,終究還是剋制不住,揚起手來猛地摔了自己的手機!
容逸訂機票的事情並不順利,今明兩天,法蘭克福都沒有直航雅城的飛機,轉機的路線又實在是太多太雜,他有些焦灼。
藍凌沉默着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容逸問她意見她也不開口。
這邊還舉棋不定的時候,容逸聽到那邊公寓傳來開關門的聲音。
容逸慌忙走到門口,看見喬慕津已經準備離開的架勢。
“二哥!”他連忙喊了他一聲,“這個時間沒有飛機,飛任何地方的都沒有——”
“訂可以最快回到雅城的,無論什麼路線。”喬慕津回答了一句,人已經轉身往樓下走去。
如容逸所言,這個時間,機場沒有任何航班會起飛,可是他還是決定趕去機場。
回到雅城之前,他的每時每刻都要用在路上,只要在路上,就能離她近一些,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