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坐在褐色的大石頭上,眼皮耷拉着,就像一個昏昏欲睡的老人家,實際上,他現在的樣子,就是一個老人家。
“我需要你的幫助。”
陳緣不會矯情,總是這麼耿直。想來,大抵上他的心壓根就不在這,所以也沒興趣矯情。
“過來。”
唐寅招了招手,陳緣便走了過去。
一指
當唐寅在陳緣胸膛中間點下一指,微朦的金色光點忽然出現在那蒼老幹枯的手指上。
金色的光點破碎,四射開來,化作根根金色細線,組成一張半圓的金網,隨後金網慢慢沒入陳緣的胸膛。
在陳緣體內,金網從胸膛的地方下沉,慢慢飄落到氣海天地裡。空曠的氣海天地中只有那株生機盎然的黑白幼苗,幼苗的不過三寸,兩個嫩小的枝椏,在氣海天地裡歡快的擺動。
金網緩緩落下,即將罩在幼苗的身上。似有所感,小苗上擺動的更加劇烈,震出淡淡的黑白光輝。
對幼苗而言,這就是危機的本能,本能的去抵禦侵害。
兩種力量沒有經過所謂的勢均力敵的對抗,金網霸道的將黑白光輝摧散,以強硬的姿態將黑白幼苗籠罩在裡面。
金網收縮,所有的金色光線收回,凝結成一點,最後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繭,完全將小幼苗給包裹了起來。
《四九桃花紅》運轉,氣海天地中出現第一縷氣機,如絲如線。隨後絲線氣機逐漸粗壯,如柳條,如蛇遊,在一步一步,一分一分的增強。
最後,氣機化作大河,奔涌不息,驚濤驟起,聲若雷鳴。
強大,前所未有的強大,陳緣能夠感受的到,此刻自己的狀態好到了極點,若再對上禺疆之蛇,陳緣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兩根手指捏死它。
“別得意,這只是暫時的,等到金繭印上的能量耗盡,那顆種子便會再次壓制你全身的氣機,到時候,你便會跌落到之前的狀態。”
唐寅看穿陳緣的心思,毫不留情的打擊,促狹的說道。
“能支撐多久?”陳緣皺眉。
“當你體內氣海天地中氣機耗盡的時候,金繭自破。”唐寅說。
“那我走了。”陳緣很直接的說道。
“嗯,走吧,事情辦完了記得回來,我還要讓你幫我做一件事。”
唐寅隨意的說道,大袖一揮,石壁退卻,平原退卻,恢復原本的模樣,陳緣依舊站在小河邊。
隨後,唐寅越過陳緣,往小河走去,一步一步的踏在小河上,然後停下,化作一道水柱,重新落入小河裡。
“謝謝。”陳緣彎腰鞠了躬,聲音低沉的說一句。
陳緣想了半天,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是覺得自己總歸是要說些什麼纔對,沉默了半天才說了聲謝謝,大抵上除了謝謝,他什麼也拿不出來。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力量,陳緣放開一切,任由那吸引力將他托起,轉眼間,龍紋青銅鼎又恢復了寧靜。
陳緣走了,沒有告別,也沒有再去見誰,只是牽着大黑馬悄無生息的離開了。
從南州到中州,有數萬裡之遙,然而只有陳緣一人獨行。
陳緣沒有急馳,當然,自然也不會腦行。大黑馬神勇,可日行千里,陳緣每天行五百里。
每天陳緣讓自己規律的休息,睡六個時辰,讓自己規律的飲食,一日三餐,每頓花兩刻鐘。
就像一個普通人,不再修煉,不問江湖,不再因老神棍的死而怒,不在因自己的困而憂。
每一天都是古井無波的,每一天都是心平氣和的。
二十五天的時間,陳緣從南州騎着大黑馬行到了中州,進了朝陽城。
二十五天裡,陳緣做了幾件事。第一件事是從一家口碑極好的成衣鋪子裡買了一身新衣服,不華麗,也不算寒酸,只有一個字形容,那就是素,白袍、白褲、白靴、白絲腰帶、白縷額,還有一根白色的絲帶將滿頭的長髮給整齊的束好,這身裝扮嚴肅極了,大有送行的意思。
第二件事便是去打鐵鋪子打了一柄無鞘三尺劍,用了二十三斤鐵,花了八兩九錢銀子,廢了三天的時光,耗了一半氣機。劍不算鋒利,樣子不算漂亮,劍柄用簡單的粗布綁好,劍身用灰布裹起,陳緣把它背在了背上,就沒再解下過。
最後一件事,就是在當初與安陽王世子衝撞的大街盡頭拐彎的巷子裡吃了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麪。
之後,陳緣便在等,坐在客棧的房間裡等,因爲還有五天就是大年夜。
第一天,朝陽城裡平靜安詳,各家各戶都準備着過年的東西。
第二天,安陽王的護府鐵騎從東大街一直走到西大街,引了百姓的不滿。
第三天的安陽王府裡,紅色的燈籠提前的掛了起來,安陽王站在院子裡,旁邊是他唯一的兒子,安陽王世子殿下姜邪。
“這天是越來越冷嘍。”安陽王雙手插在厚厚的襖袖裡,帶着貂皮帽子,說話間吐着熱氣,肥胖的身體不自覺的抖了抖,不想一個威風八面的王爺,更想一個年過半百的富家翁。
“你就不害怕?”姜邪看着安陽王略微彎曲的後背,問道。
“怕,怎麼不怕,當道山傳來噩耗的時候,我就怕了,可是沒用啊,所以該吃吃該喝喝,等着他來就是了。”安陽王揉了揉滿臉肥肉的臉,似乎這樣能讓臉更舒服些。
“要是你死了呢?”姜邪冷漠的問了一句。
安陽王沒有立馬回他,認真的想了一會,才說道:
“他能殺了我,死了就死了,人總是要死的,況且我死了,我那無情的兄弟自然能給你個好生活,至少王爺的位置跑不了。對了,不是有過那麼一句話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說法嘛,所以死不死還重要嗎?”
“你死了,我會給你帶孝的。”姜邪這話說的十分大逆不道,可是他說的確實極爲認真,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
“嘿,有你這話我也就死的其所了,你老子我總歸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母親死的時候讓我好好的照顧你,別讓你受了委屈,這些
年來,我沒打過你,你沒罵過你,對吧。”安陽王看着自己的兒子,笑着問道。
“我知道,這些年來,我不管闖了什麼禍,都有你在後面給我擦屁股,可是越是這樣我越不喜歡你。”姜邪一臉平靜。
“是嘍,可是我不在意,誰讓我是你老子呢,這十幾年來,我最對不起你的就是讓你受了那次委屈,可是爹也沒辦法啊,五千披甲騎,抵不過那人的幾道令牌啊,爹是不怕,可是我要爲你想啊,這大梁是姓姜,可是不是我們家的啊。”安陽王挑了挑眉毛,感慨的嘆了下,緩緩的說道。
姜邪沒說話,而是走到了安陽王的面前,一把抱住了安陽王,啥也沒說,就靜靜的靠在安陽王的懷裡,這也是姜邪自他孃親死後第一次感受他老子身上的溫暖。
安陽王愣了一下,開心的笑了起來,眼裡有淚水流了出來,想來對他而言沒有比這更幸福了吧。
第四天的清晨,朝陽城飄起了鵝毛大雪,天真可愛的孩子們,在大雪裡奔跑嬉戲,咯咯的笑聲,能傳遍整個朝陽城。
大雪下起來沒有了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樣子,從清晨下到傍晚,家家戶戶都閉着門窗,躲在屋子裡烤着火爐,與家裡人享受着天倫之樂。
第五天的早上,當朝陽城的百姓推開家門,迎接銀裝素裹的朝陽城,孩童堆起雪人,打起雪仗,大人門則扛着鐵鍬,將家門口的積雪給清了清。
午後,安陽王披着方面征戰八方的鎧甲,握着漆黑大錘,錘頭落地,砸出一個臉盆大小的坑,四尺長的錘柄上坑坑窪窪,那是老神棍用劍劈的。
安陽王坐在大堂的四方椅上,面無表情的看着安陽王府的大門。
姜邪現在門庭的紅漆柱子旁,靜靜地看着安陽王,看着自己的爹。
傍晚,坐在客棧裡的陳緣睜開了眼睛,走出了房門,走出了客棧,朝着安陽王府的方向去了。
“老子去了,以後這王府就你當家了。”安陽王朝着姜邪咧嘴一笑,將漆黑的大錘扛着肩上,走出了大堂,推開了王府的大門,走出了王府,順着筆直的街道走着。
蕪州桃山上,氣氛熱鬧,燈火通明。陳初雪和雨大家你來我往的下着棋,陳平和高行之站在旁邊靜靜的看着,看着棋盤上局勢的變化。
“你擔心嗎?”雨大家望着陳初雪笑着問道。
“沒有,擔心無用,唯有相信。”陳初學將一顆百子放在了黑棋深處,如一個孤立無援的將軍。
“你擔心嗎?”雨大家又問,不過這次是看陳平。
“下你的棋,你快輸了。”陳平波瀾不驚的說道。
“不下了,該準備年夜飯了。”雨大家將棋盤上的棋子一撥,打亂了棋局,這是她的一貫伎倆。
棋局結束,沒了棋局,觀棋的和下棋的人自然不存在,紛紛離了場,準備大年夜裡的年夜飯。
徐徐而行,不急不慢,筆直空曠的東大街道上,一人背劍,一人扛錘。
兩人終於相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