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客棧出來,我們徑直去了公主廟。

這公主廟修建得頗爲壯觀,佔地面積也是極廣,光是入廟的階梯便有九九八十一梯,內部更是雕龍築鳳堪比皇宮,前來燒香祭拜的百姓可謂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我在心底感嘆這公主廟怕是賺了不少香油錢,也感嘆這位用二兩銀子發財的乞丐極有商業頭腦,難怪能拿出這麼多錢來修建廟宇,原來是具有回報性的投資。

領着文昊在廟中逛了好一陣,直到走了大半個廟宇才省起今日是帶他來尋桃花的,便趕忙編了個緣由分開而行,讓他晌午時分與我在齋堂會合。

目送文昊走遠後,我憑着人羣作掩護悄悄跟在了他後頭,打算瞧瞧他今日是否能尋到一朵合適的桃花。若是瞧見他與哪位姑娘相談甚歡,兩人又有激烈的眼神交流,我也好乘熱打鐵提早打聽人家的家世背景以便儘快上門提親,免得後頭又生出什麼變故。

哪知這廟會人多既有好處卻也有弊端,我本想趁着人多作掩護偷偷跟上去瞧瞧,卻一不小心被人流給擠散了,找了半天也沒能找着,只好等到晌午時分從文昊口中探探情況了。

此時離晌午還有一段時間,我便想着去殿中去求支平安籤。平日裡我不大信這些東西,今日求籤也不過是打發時間,順了這地利。

頭頂的公主像是尊巨大的石雕,清淡的眉眼下是個笑的模樣,一邊臉頰有朵淺淺的梨渦。這點我倒是跟她一樣。看得久了竟莫名地覺得眼熟,卻一時又想不出哪裡眼熟,直到一支籤求完纔想出來,這公主竟跟我照鏡子的時候有幾分相似。

解籤先生的攤前人滿爲患,我擠了好一陣才擠進去。先生拿着竹籤端詳半晌,撫了撫下巴的山羊鬍:“風弄竹聲,只道金佩響;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夫人這是支上上籤哪。”

我有點小小的悸動:“那勞先生解一下這籤文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解籤先生笑眯眯地看着我,眼角的八字眉動了兩動:“春風一動,竹葉之搖晃,沙沙作響,似聽道金佩在響。月亮的移動,月下的花影也在動,嫋娜的花影玉佩聲音疑是有玉人前來。君之好事將近。夫人這陣子怕是要犯桃花哪!”

我抽了抽嘴角,正欲悄悄付錢走人,眼風瞄見周圍的三姑六婆們集體以凌厲地目光殺過來,紛紛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我有片刻不能反應,等反應過來時已一掌拍在解籤先生的桌案上:“你、你這個神棍!簡直是胡說八道!竟要毀本夫人清譽!”

解籤先生在椅子上抖了兩抖,伸出根手指顫顫巍巍道:“老夫如何毀你清譽了?”

我提起裙襬一腳塌上他身下的四足椅,解籤先生往後讓了一讓,我指着他鼻尖道:“你個老匹夫,還想抵賴麼?剛纔你說本夫人命犯桃花大家可都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這不是毀我清譽又是如何?本夫人自嫁人起便一直恪守婦道,從未逾越半分,你今日竟說我命犯桃花,這跟說我將要紅杏出牆有何區分?”我縮回腳,擡手假意抹眼淚:“本夫人自夫君逝世起便一直是青州城的寡婦典範,今日卻被你這般侮辱,我……我……”

周圍議論聲漸大,我繼續擡着袖子擦拭眼角,偷偷觀察大家的反應,時不時嘴裡再蹦個“我”字。片刻間,三姑六婆們集體倒戈,紛紛指責這位解籤先生胡說八道,擺攤騙錢云云。我思忖着時機已然成熟,甩下一句“不活了。”,立馬順利奔出人羣。背後傳來解籤先生微弱的聲音:“這明明是支姻緣籤啊!大家看看,看看……”

我一面奔一面回憶,難道是我將籤筒拿錯了?

許是回憶得太過投入,將將奔出大殿便一頭撞進抹厚實的胸膛。我擡手去揉那撞得發酸的鼻頭,欲看清來人的長相,哪知擡到一半卻被對方一把握住。

“玥兒?”

我低垂着頭,入眼處只得一雙黑底的雲靴及一角玄色的袍裾,這聲音倒是覺得有幾分耳熟,只是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擡首將他望着:“公子在大庭廣衆之下這般作爲,怕是有些不妥罷。”

這話說完,他沒什麼反應,我卻大吃一驚。這不是昨日包客棧的美男麼?雖說當時只是見着他的側面,但憑着這身衣服和嗓音我還是能夠肯定,他就是昨日關照我們住店的美男。美男的正面確實不失爲一枚美男,只是表情有些怪異,像是有幾分驚疑,又像是有幾分驚喜。

但與他的表情相比,我更是驚上加驚。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美男已經一手撫上我的臉頰,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條件反射地踹膝、反手拿腕、下肘,欲使出個過肩摔將他甩翻在地。哪知這位美男在輕薄本夫人之時還能分心躲過所有攻擊,我不僅沒能將最後一招使出來,還被他將兩手從背後縛在身前,幾乎是整個身子貼在他懷裡。

這招擒拿手自我被夫君救起時便會使用,如同與生俱來一般,七年來百試不爽,不想今日卻栽了一回,還是以這般曖昧的姿勢栽在一個男人手裡,真真是出師不利。

我一向是個大度平和之人,這回子被一個男人三番兩次的輕薄卻是無論如何也平和不起來。雖說他是個美男,昨日住店的事又對我有過幾分關照,但我似乎並未說過要以色相來報答,他這番作爲確實是有些過了。念着昨日那份人情,我儘量壓低了火氣:“還請公子放手,否則別怪我……”

話說到一半,被他急急打斷:“這招誰教你的?”

我被他從身後環抱着,兩手又被縛住,哪有心思去研究這個問題,當下就扯開嗓子嚎了一聲:“非禮啊!”

這招着實好用,背後的男人立刻鬆了手。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我擡手一肘頂上他胸口,拔腿便鑽入人羣。

我今日大約是與這公主廟八字不合,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逃了兩回,早知如此,出門前便該找個相師算上一算,算算我今日是不是不宜出行。搞得今日這般狼狽,真是失算啊失算。

約莫奔出兩條迴廊,我擡頭瞧了眼天色,發現這奔了兩回就差不多晌午了,趕緊前往齋堂與文昊會和。

將將跨進齋堂的門檻,立馬聽見大廳內有人嚎了一嗓子:“素錦!”

我循聲望去,只見一張硃紅漆木的圓桌旁立了個月白長袍的男子,還不時揮舞着手中的摺扇朝我示意。不是文昊又是何人。

文昊自見着我起便是喊我素錦,從未喊過半聲嫂嫂,也不知是何緣由。有一次我實在沒忍住,便問了他,他的說法是:“喊習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他這個說法倒是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只是這“一時半會兒”是個挺長的時日,一直到如今也沒改過來,長期以往,我便也硬生生地受了。

文昊目送我在桌前坐下,又朝我身後一通亂瞄:“怎的這般風塵僕僕的,後頭有人在追你麼?”

後頭確實有人在追我,還是個武藝高強的登徒子,只是你嫂嫂我英明大義及時逃脫,那小子沒追上。但這種事叫我如何啓齒。在桌上瞄了一陣,我果斷拿起筷子,一面吃一面道:“沒有沒有,就是餓得狠了。”

文昊見我吃得歡快,也沒再繼續追問,只在一旁幫我夾了一筷子菜,又兀自感嘆一聲:“這廟會上的美人確實不少。”

他這聲感嘆登時令我頹喪的身心又恢復了幾分生氣,文昊這回也許有戲。我立刻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假意打趣道:“那你今日怕是又惹了不少桃花罷?”

文昊低頭將視線落在一盤油悶筍上:“可惜人家都是與長輩一同來的,我完全沒有接近的機會,可謂是隻能遠觀,不能近摸矣。”

這下我倒是笑不出來了,扒了兩口飯,便再沒有動筷子的心思。連這唯一值得喜慶的事都黃了,看來今日果真是不宜出行。

哪知文昊臉上又現出一抹華彩:“不過有位顧家的小姐長得真是不錯,那皮膚簡直是吹彈可破,舉止也是優雅大方,那一顰,一笑,”文昊閉了會兒眼,似是在回味:“嘖嘖,真是個美人兒。”

我急道:“顧家?哪裡的顧家?”

文昊夾了筷子菜:“就是青州城西的顧家。”

我恍然。

青州城的城西確實是有門大戶姓顧,據說祖上是在朝廷當過大官的,現今下門中雖說沒有當時的繁華,但好歹也是書香世家。常聞書香家的子女教養良好,若是這位顧小姐願意嫁給文昊,興許能發揮賢妻本色,將文昊這吊兒郎當的性子改掉也不一定,到時候我再與這位弟媳裡應外合,將這家主之位讓文昊擔了去,我在錢家也算是圓滿了。

不過這八字還沒一撇,當下第一步,還是要遊說了文昊,令他答應娶親才行。

隔壁桌正好有位五六歲的小公子在與離他稍遠些的一盤菜戰鬥,小身體圓滾滾的,活像一隻肉糰子,甚是可愛。我斟酌半晌,決定從孩子着手,於是指着他對文昊道:“看那小模樣,真是討喜。”

文昊順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了一陣:“確實討喜。”

我又將頭顱呈四十五度仰望房頂:“當年你大哥走的時候也沒能給錢家留下個一男半女,若是他如今還在,我們的孩子怕是也有這麼大了罷。”

文昊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怕是有罷。”

我又嘆息一聲:“這無後的日子,還真是沒什麼奔頭啊!若是……”

文昊突然打斷我:“你不會是想改嫁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