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公子躊躇地站在廚房門外,不敢再走進去看蘇謹心一眼。
她的孩子,死在他的手裡,是死在了他手裡!
雲公子的腦海中一直閃現着剛剛蘇謹心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的情景,直到此刻,他還依然心有餘悸,不住地在顫抖着身子。
此生,他自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問心無愧的,除奸佞,平冤案,一件件的都是替天行道,可唯獨面對這麼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他猶豫了。
他是誰?出身汴京梁氏,名門貴胄,位尊顯赫,怎可讓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子玷污了這樑侯府幾百年來的聲譽,就算他輸得起,但樑侯府卻輸不起。
白色衣袍下,雲公子大手幾次握緊,又幾次鬆開,清俊的臉龐時而自責,又時而愧疚,他不知道自己在執着些什麼,但彷彿他的心在告訴他,無論如何,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得到這個名叫蘇謹心的商賈之女。
“二小姐,您怎麼了,醒醒啊!”廚房內,巧蘭一聲聲哀嚎,呼喊着蘇謹心,“二小姐,您醒醒啊!”
不行,她不能死!雲公子一聽到巧蘭的哭嚎,想也未想的,施展輕功,掠至蘇謹心身邊,將她橫腰抱了起來。
“雲一,請大夫!”雲公子抱着蘇謹心走出廚房,邊走,他邊下令道。
“是。”
話音剛落,雲公子身邊的一名暗衛雲一便很快現身,領命而去。
“快把她抱到房裡。”林氏這個時候腦子也稍微清醒了些,人命關天,她也就沒有再拿掃帚驅趕雲公子,而是跟着雲公子一同朝蘇謹心住的地方走去。
“天華,你還愣着做什麼,去燒水啊,越多越好。”
“三叔母,我這就去。”蘇天華哪見過蘇謹心奄奄一息的樣子,一直以來,在他眼裡,蘇謹心這個堂妹都是堅強的,是不會倒下的,可現在,她全身是血的樣子好嚇人。
不會有事的,二小姐不會有事的。
蘇天華一聽林氏的吩咐,忙跌跌撞撞地跑回廚房燒熱水,
“雲公子,你先出去,我們要給謹心擦拭身子。”林氏絲毫不給雲公子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雲公子這會兒擔憂蘇謹心,也沒有擺他高高在上的樑侯爺架子,將蘇謹心一放在牀榻上,他就遵從地走出了屋子。
“主子,大夫到了。”雲一拽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大夫過來,正是臨安城的名醫,年逾古稀的彭老大夫。
雲公子退了一步,讓彭老大夫進了屋。
“蘇夫人。”彭老大夫看到林氏,先是驚了一下,這蘇夫人的病是何時好的,想當日他也是治過蘇夫人的瘋病的,依他行醫幾十年,如蘇夫人這等失心病根本無藥可治,可這蘇夫人怎麼回事,竟然好了,到底是哪個神醫治好的。彭老大夫心中暗暗驚奇,卻也不敢耽擱,直接掀開珠簾,步履蹣跚地走到蘇謹心的牀榻前,放下藥箱,就替蘇謹心診起脈來。
“彭老大夫,如何?”林氏自看到那滿目的鮮血,便想到了十多年她生蘇謹心也是難產,幾乎命懸一線,那個時候,她是恨極了這個女兒,令她吃盡了苦頭,可剛剛她看到蘇謹心不顧自己性命,卻還在全力地護着自己的孩子,林氏感動了,枉她身爲謹心的親孃,卻從未關心過這個女兒,任由她在蘇家自生自滅,但這個女兒,卻在她瘋了之後,仍不離不棄地帶着她,從臨安到處州,再從處州到臨安,她都沒有丟棄她這個親孃,越想林氏就越覺得羞愧,無地自容。
“懷胎三個月之前都是最危險的,再加蘇二小姐本就身子虛弱,這孩子…”彭老大夫惋惜地道,“等會兒老夫會開些方子,你們煎了藥就立即給蘇二小姐服下,一個時辰後,二小姐自會醒來。等二小姐醒來,蘇夫人可勸勸二小姐,這孩子是留不得的,早些拿掉對蘇二小姐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爲何留不得?”林氏疑惑道。
“老夫剛爲蘇二小姐診過脈,據老夫所知,蘇二小姐此前曾不斷服藥,而這藥對孩子的傷害是極大的,若蘇二小姐十月懷胎將孩子生下來,對蘇二小姐可能是禍福難料。”彭老大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桌案前,開始寫藥方。
禍福難料,也就是說,還有一半的機會。林氏聽後,暗暗嘆了口氣,她這個女兒能走到今日,全是靠她自己一個人,可上蒼怎會如此苛待她。
謹心,娘知道錯了,你是孃的女兒,娘應該像照顧翊兒那樣的照顧你,可娘沒有做到,是娘糊塗,識人不清,認人不明,生生錯過了照顧你的機會。
林氏含淚看着蘇謹心,那張與她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本該如桃花那般的嬌豔,可如今卻是那麼的蒼白,教人心疼。
謹心,娘錯了,你能再給娘一次機會嗎?
林氏抹淚,抽泣着,“謹心,你別嚇娘,孃的身邊如今只剩下你了。”
“蘇夫人,這是藥方。”彭老大夫寫好了方子,遞給了林氏。
林氏接過,吩咐道,“巧蘭,送彭老大夫出去,順便把藥煎了。二小姐這裡有我。”
在這個小院子裡,就屬林氏經驗豐富,她一一叮囑完巧蘭後,就走過去放下了簾子,轉身走了幾步,她又喊住了巧蘭,“你讓天華趕緊找個穩婆過來。”
找穩婆?巧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奴婢這就去。”
“蘇夫人考慮周全,小丫頭,照蘇夫人的話快去辦吧。”蘇二小姐小產,但未成形的孩子大部分還是留在了蘇二小姐的身體內,找穩婆來,是最妥當的,彭老大夫撫須,拎着藥箱,一步一步蹣跚地走了出去。
跨出門檻,看到屋外站着的雲一,彭老大夫不客氣地瞪了眼雲一,沒禮貌的臭小子,一點都不懂得尊老,他一大把年紀,竟然一路施展輕功將他拎到了這裡,這不是要把他老骨頭給拆了嗎。
真是什麼樣的主子,教出什麼樣的下人。
彭老大夫吹鬍子瞪眼,哼哼了兩聲,就慢慢地自己走出了院子。
等彭老大夫慢慢走遠,巧蘭不屑地對雲公子道,“天色也不早了,樑侯爺您請回吧。奴婢想二小姐醒來,定是不願再見到您的。您若對我家二小姐還念着幾分舊情,就不要再逼她了,難不成樑侯爺您一定要將我家二小姐逼死了您才甘心。”
“大膽!”雲一怒喝,一個小小的丫鬟,竟敢對侯爺冷嘲熱諷,不要命了。
雲公子擺手,喝退了雲一,他神情落寞,也沒有說什麼,擡頭,深深地望了屋子裡一眼,眼中滿是留戀與不捨。
是啊,現在的她,一定是不想看到他吧。
雲公子暗自神傷,失魂落魄地走下了石階。
只要她還活着,活着就好。
剛走到院子中,雲公子的頭忽然又痛了起來,彷彿只要一想到這個女子,他的頭就會開始爆裂,劇痛難忍。
“侯爺,您的舊疾又發作了。”嚴夫子一死,侯爺的舊疾就發作地愈發頻繁了,雲一擔憂地道,“您還是趕緊啓程回京吧。”天下醫者集於京師,京師的醫者自然當屬宮中的御醫,只要侯爺肯回京,舊疾自然可以很快治好。
“無礙。”一點點的疼痛,算得了什麼。
雲一勸諫無果,想到司徒姑娘也不止一次地勸過侯爺,那時連司徒姑娘都勸不動侯爺,更何況是他,也就不再說了。
“巧蘭姑娘,我們回來了。”暮然,這個小院子的大門外,響起了展讓、展鵬兄弟兩歡快的聲音。
隨後,大門被一腳踹開,展讓一手一個拎着酒,笑着走在前頭,跟在後面的展鵬是懷裡抱了一罈酒,而顧六公子眸子微醉,落在了最後。
“二小姐說的沒錯,城郊的那處酒莊的梨花酒,果真是最好的。樑……”侯爺。
展讓走進小院子,便立即看到了朝他們走來的雲公子,嬉笑聲乍停,戒備地盯着雲公子與雲一。
雲澈怎麼也在這?顧六公子大疑,易容成張貴的他,迅速地掃了一眼小院子四周,再看向雲公子那張痛苦狼狽的俊容之後,無緣由的,顧六公子就心生不安,雲澈來了,謹心會不會有事。
好個陰魂不散的樑侯爺,竟然言而無信,明明都答應公子爺放過蘇家,放過蘇二小姐,怎麼又追來了,展鵬氣憤地猛地將懷中的一罈酒摔了,拔了腰間的劍,護在了顧六公子的身前。
“張叔,你怎麼纔回來。”在巧蘭心裡,張貴就和她爹福叔一樣,她看到易容成張貴的顧六公子,便嗚嗚哭道,“二小姐不好了,她……她……”
“她怎麼了。”顧六公子一急,也就忘了掩飾自己的聲音,“巧蘭,她怎麼了?”
好在此時的雲公子心神恍惚,他看到顧六公子、展讓、展鵬主僕三人出現就像沒看到他們似的,從他們身邊走過,若是往日,顧六公子露出了這麼大的破綻,雲公子怎麼可能發現不了,但此刻,他心神不寧,眼裡心裡全是蘇謹心倒在血泊中時的樣子,自然也就疏忽了。但云一畢竟是頂尖的暗探,哪能沒有察覺到這個張貴的可疑,但云公子都沒有吩咐他做什麼,他也不好擅作主張,再加之看到雲公子犯了舊疾,他必然是以主子的安危爲重,也就沒有出聲提醒雲公子,只是看了眼顧六公子,就跟着雲公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