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周太傅將愛女託付,名門貴女,大方得體,宋國公您自然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了。呵呵,可憐我娘,因爲懷了我,就不得不忍受世人的唾罵,若非我白鬍子爹納她爲妾,將她留在顧家,讓她有個棲身之所,只怕我跟我娘都早已經死了吧。”顧六公子想到此,眼中恨意更深,又重重地一拳打了過去,打得宋國公狼狽不堪,再無平日儒雅的風姿。
“是我的錯,我的錯。你娘恨我是應該的。”顧士奎滿目悲涼,若非他優柔寡斷,又怎會傷害碧凡,以至碧凡到死都不願看到他。
“叔父,您錯了,娘她從來未恨過你。”蘇謹心指向碑上的四句詩,“您請看,春蠶吐萬絲,至死方休,即便看着那織就的錦衣,也不道一句苦。我想,娘是甘願成全您跟叔母的。”一個女子肯這麼心甘情願地付出,怕是愛那個男子卑微到了塵埃裡。
經蘇謹心這麼一說,顧士奎才仔細地去看那碑上的四句詩,果然,如蘇謹心所言,那詩的隱含義,便是如此。
“碧凡。”顧士奎跪在了墳前,愈加痛如刀割。
這四句詩,顧六公子剛來時,也是一眼看出,不過就是因爲這樣,他才更不能原諒顧士奎,這樣欺世盜名的小人,如何配讓娘愛他,更如何配當他的親爹。
“你不想傷害另一個女人,所以就選擇傷害我那個善良的娘,顧士奎,你今日還有何臉面跪在這裡,讓我娘原諒你,讓我喊你一聲爹!”
顧六公子拂袖,“你走,這裡不歡迎你!”
顧六公子氣得俊容暴戾,蘇謹心忙伸手去扯了他一下衣袖,“叔父來祭拜,也是一番心意,不過是墳前三柱清香,你何故攔他。”
墳前三柱清香,顧士奎聽到蘇謹心這麼一說,臉上愈加羞愧難當,是啊,他來此,也只是給碧凡上三柱清香,卻許不了任何的承諾,要認回親子,還要偷偷摸摸地,用過繼子嗣來掩人耳目,怕被人知道……
這般行爲,如何是君子所爲!
“毓兒,你罵得對,我不配當你爹。你放心,我會給你和你娘一個交代的。”顧士奎起身,彷彿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
隨後,疾步離去。
“誰稀罕。”顧六公子不屑道。
蘇謹心勸道,“你親爹畢竟是堂堂的一朝國公爺,人人讚譽的有君子之風的大儒,如果他將你孃的身份公之於天下,那麼,對他來說,他這輩子的聲名盡毀。若他能爲了你娘做到這一步,確實難能可貴。”
顧六公子沉思了半響,擺手道,“謹心,我們不提這個寡情薄意的人。來,我們陪娘說會兒話。娘一定想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的,也很想知道她的這個兒媳是如何的了不得。”
什麼了不得,他不就想說她兇悍、霸道嗎,蘇謹心瞪了顧六公子一眼,蹲下身,拿出寓錢焚燒了起來。
“我幫你。”顧六公子也跟着蹲了下來。
蘇謹心和顧六公子在墳前一待,就待到了酉時初。
此時,日落偏西,兩人執手走在荒野的陌上,展讓則驅趕着馬車,緩緩地跟在他們身後。
回到顧家後,蘇謹心同顧六公子又在顧家住了幾日,趁着這幾日,蘇謹心便將紅兒打發了。要打發紅兒,其實很簡單,讓巧蘭故意刁難下紅兒,巧蘭是伺候蘇謹心的大丫鬟,她自然說話分量重,因此,攆走紅兒也輕而易舉。
顧夫人得知後,也只是氣得大罵巧蘭仗着蘇謹心的寵愛,狗仗人勢,欺負小丫鬟,但蘇謹心所在的院子裡的事,顧夫人又不好插手,最後,這口氣,顧夫人也只能忍下了。
半個月後,桂月之初,顧思婷出嫁,一切從簡。
再過一月,宋國公帶儀仗,浩浩蕩蕩地來睦州,親迎碧凡的靈位入宋國公府,娶她爲平妻,此事一出,整個天下都轟動了。爲此,一向高風亮節的宋國公惹來一大片罵名,聲名狼藉。
儀仗至顧家時,顧知府看到宋國公,嘆道,“士奎,這是何苦呢。”可能,對於多妻多子的顧知府而言,爲一個女子拋棄所有,是他怎麼都想不明白的事。
宋國公道,“這是我欠她們母子的。”
顧夫人在一旁羨慕道,“碧凡妹妹得宋國公您如此厚待,想來,她死也瞑目了。”
這時,顧六公子手捧親孃的靈位,來到宋國公面前,宋國公雙目含淚,“碧凡,潤沁來接你了。”今生爲夫妻,永世不相忘。
顧六公子是碧凡的兒子,那麼,他宋國公世子之位,便是名正言順。顧家的那幾位公子、少夫人至今日才恍然大悟,再想到這幾個月爲了爭搶宋國公府世子之位,處處冷嘲熱諷,排擠顧六公子,個個羞愧地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敕封世子的詔書,宋國公也一同帶來了,但顧六公子卻當場擲於地上,揚長而去。
宋國公一臉失落,懷抱碧凡的靈位,便回京了。
顧六公子依然還是睦州顧家的六公子,從未改變。
不久,京中秦懷顯傳來消息,宋國公趙士奎犯顏力諫皇上撤回求和詔書,寧戰死也不要向敵國低頭,皇上不聽,宋國公就一頭撞死在大殿上,但可惜,最終皇上還是一意孤行。宋國公死後,其夫人周氏,殉情而死。
顧六公子得知消息後,坐在院子裡良久,蘇謹心看到他時,他的眼中已含有淚水,是非功過,闔棺事定,又有幾人說得清。
同年殘冬,秦懷顯再次傳來消息,敵軍壓境,皇上退位,傳位太子。
第二年,顧知府睦州府任期滿,不負衆望,新一任的睦州知府依然還是顧家人,也不知顧家在朝廷裡巴結了什麼位高權重的大人物,這睦州都變成他們顧家的產業了。而這位新任的睦州知府,更是讓大家大吃一驚,竟然是那位玩世不恭、懶散到極點,除了知道吃就知道睡的知府家六公子顧衡毓,天,聽說這位六公子才考上的秀才,又逢恩科,勉強中了舉人,最後,居然還登了進士科,這運氣,也實在是太好了。甚至還有人私下懷疑,這六公子,到底有沒有上京去參加科舉啊,那麼懶,多半是讓別人冒名頂替去替他考的吧。
顧知府告老致仕後,便在家,開始頤養天年了。
顧六公子當了睦州知府後,當地的富商巨賈就哭了,送他銀子他不要,說是被知府夫人知道了,他連柴房都沒得睡,送他美人更不敢要了,說是知府夫人是妒婦加悍婦,府裡半個美人都容不下,那麼,這位新任的小顧知府他究竟敢收什麼啊。
初夏之際,中原的局勢更緊張了。一月之內,秦懷顯連傳數道消息,敵軍已攻破汴州,俘虜了玩物喪志的太上皇和皇上,也俘虜了大批的王侯貴胄,其中就包括魯國公等人,他護九王爺一起南逃,請求顧六公子暗中支援。
數月前,朝中貴胄結黨營私,鬥得你死我活,這一下子淪爲敵國俘虜,果真是世事無常,可笑又可悲。
幾日後,於宋州,九王爺匆忙登基,改元建炎。
後來,可能因局勢危急,顧六公子和秦懷顯之間的聯繫也一度斷了。聽說,新即王位的,年僅十一歲的潯陽王趙弋楚帶江州兵馬前來救駕,令人驚奇的是,這位小王爺用兵如神,竟在江都府暫時擋住了敵軍,新帝大喜,並改封潯陽王爲越王。更聽說,這位小王爺其實身邊有一位軍師,小王爺見他時,每次執禮相待,從不敢再他面前放肆。
戰爭起,大批流民不斷南遷,民生多艱,但顧六公子治下的睦州府仍算太平,境內百姓安居樂業。
建炎二年,蘇謹怡及笄,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繡名滿臨安,又因曾受過宋國公夫人指點,也算是已故宋國公夫人的半個弟子,這身份便自然高了。再加林氏不會打理蘇家,漸漸地,大權旁落,全部轉到了蘇謹怡的手上,到蘇謹怡十六歲時,她在臨安開繡莊,經營蘇家的茶園,儼然就是蘇家的當家人,林氏氣得抓狂,幾次寫信懇求蘇謹心回來爲她主持公道,但蘇謹心以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爲由,將當日林氏說她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林氏,氣得林氏幾乎吐血。
建炎三年,敵軍再次來襲,攻打江都府。皇上懼怕,繼續南逃,卻派年僅十三歲的越王鎮守江都。
於睦州,顧六公子迎接御駕,皇上看到顧六公子,驚訝道,“卿長得好像朕當日的一位故友。”
秦懷顯在旁解釋道,“皇上,顧大人乃宋國公之後,還有在越王趕來之前,都是顧大人派人暗中保護我們。”
“原來,卿也救過朕。”皇上一則想到以死勸諫的宋國公,再則想到顧六公子當日的救駕,便下旨改封已故宋國公爲護國公,由顧六公子襲爵,封蘇謹心爲一品誥命夫人。
皇上御駕到臨安時,江都府傳來捷報,敵軍撤退。
自此,朝廷遷都臨安,與敵國隔江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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