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有空杯,老伯從館主手上拿回青花瓷酒壺,倒了三杯酒。他誠懇地對館主說:“剛纔多有得罪,齊伯我自罰三杯。”
原來他叫齊伯。
只聽“咕嘟”“咕嘟”“咕嘟”三聲,三個杯子應聲而空。
一杯太少,三杯太多,齊伯腹中如火般燒起,五臟六腑烈焰騰騰。半晌,他吐出長長的一口氣:“這酒後勁十足,果然名不虛傳!” 齊伯總算對鎮店之酒有了敬畏之心。
館主終於開口:“將進酒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可惜,我辛辛苦苦從嶺上人家過來,卻白跑一趟。”齊伯心心念一千二百多年前長安街酒池的絕世美酒。
齊伯的話象一塊巨石扔進館主的心裡,激起滔天浪花。
酒池掌櫃非別人也,正是館主的老祖宗。酒池車輪戰,是館主家族一個古老的秘密。眼下,這個猶如從天邊冒出來的老頭子信口開河,如數家珍,將鮮爲人知的酒池車輪戰說得活靈活現,館主如何不震驚?
齊伯點起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意猶未盡地說:“相傳,酒池掌櫃年少時曾追隨詩聖李白足跡,遍訪名山。歸途中遇一白鹿,疑是詩聖坐騎,便追隨白鹿而去。追至江南百果谷,白鹿歸隱,掌櫃迷失谷中,飢餓難擋,採野果充飢。填飽肚子,掌櫃在百果谷昏昏然睡了一覺。醒來身處谷外,頸邊多了一罈美酒,驚是詩聖所贈,欣喜若狂。欲進谷叩謝,卻見大霧瀰漫,再也找不到進谷之路。爲感謝詩聖贈酒之恩,掌櫃將此酒美其名爲‘將進酒’。”老伯眉飛色舞,“這就是將進酒的前世今生。”
齊伯把罩在將進酒身上的神秘外衣一點一點剝個精光,絲毫不剩。
館主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齊全。他不知齊伯底細,於是故作鎮定,看齊伯接下去又會說出哪些驚人之語。
齊伯打了個哈欠,慢吞吞說:“可惜,掌櫃當日攜酒出谷後,未留下標誌,後三番五次尋找百果谷,均徒勞而返。”
江南百果谷,不止一次出現在館主的夢境裡,他一直在苦尋先人的足跡。
齊伯知道館主在想什麼,朗笑:“不瞞你說,老頭子我對江南百果谷倒略知一二。”
齊伯果然語出驚人,館主眼神有了一種企盼。
關健時刻,齊伯賣起了關子:“這個秘密,我只能透露給酒鬼。”
酒鬼?
誰是酒鬼?
齊伯讀出館主眼中的疑問,解密:“酒鬼是酒池掌櫃的後裔。要是找不到酒鬼,這個秘密我只好爛在肚子裡。”
齊伯口風嚴密。
館主差點脫口而出:“我是酒鬼。”話到嘴邊,硬生生咽回去。在沒有弄清齊伯來意之前,館主覺得還是謹慎爲妙。
館主不動聲色,一副漠不關己的樣子。
※齊伯說在酒館耽擱大多時間,急着趕回老家,買單走人。
齊伯前腳剛走,老家二個字卻如蛆般附上館主的脊骨,一點點噬吸他的骨髓。
一個人可能忘記朋友,忘記敵人,卻不能忘記老家。
沒有迫有不得己的苦衷,誰會遠走他鄉?
他是酒鬼,有一個老家:桃渡嶺。
酒鬼是桃渡嶺釀酒世家唯一傳人,是一個被嗜酒耽誤了祖業的傳人。
沒有一個人生下來就變成酒鬼。
※孩堤時代,他被祖上的豪邁氣慨所傾倒,敬佩祖上的酒量,嚮往十里長街所有乞丐陪酒的壯觀場面。他立誓要重現老祖宗當年馳騁酒國的風采。
不就是從日落喝到日出,一晝夜巍然不倒嗎?
他開始偷偷練習喝酒,早上喝、中午喝、下午喝,半夜撒完尿也要抿一口,反正家裡有的是酒。他每天趁無人之機裝一瓶子的酒,悄悄放在書包裡。上學路上喝、課間操時喝、放學路上喝,他常常逃學,一個人躲進小樹林喝個昏天黑地,把自己灌得爛醉,要多醉有多醉。
他沉溺杯中之物不能自撥,直喝得初中轉學,高中退學。
父母一氣之下關了酒坊,只爲斷其酒源。年青的他不僅學會了酗酒,還學會了賒酒,東家賒西家賒,聲名狼藉。
一個晝夜的酒量沒有練成,反而債臺高築,敗光家產。
他從此自稱酒鬼,浪跡江湖。
酒鬼日漸頹廢之際,有人找上門來,願出重金購買他手中的制酒良方,酒鬼斷然拒絕。他再怎麼糊塗,還懂得老祖宗留下的良方不能賣。
來人見酒鬼窮困潦倒,資助酒鬼開了一家酒館。
經過大起大落,酒鬼爲人處事低調多了。經過努力,酒鬼奇蹟般地戒了酒,
酒館生意蒸蒸日上,酒鬼慢慢走出困境。
齊伯卻打亂了這份平靜。
“老闆,稀奇!老闆!”取務員高聲喊他,“雲錦軒包廂老伯點的這道‘神龜望月’,一箸沒動,不知何故往龜湯中放了一朵桃花。”取務員大驚小怪。
“菜在哪裡?”酒鬼追問。
“包廂。”取務員回答。
※雲錦軒包廂,酒鬼死死地盯着神龜望月這道菜不放。
菜仍在沙鍋裡冒着熱氣,他記得齊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時,這道菜一直壓着蓋。
龜湯上漂浮着一朵鮮豔奪目的桃花,酒鬼心想肯定是齊伯所爲,當時雲錦軒包廂只有他一個人在喝酒,。令他費解的是:老頭子有話可以明說,用不着費此周折。
浮在湯上的桃花像一隻渡船,孤零零地橫在水面上。又似一個四處漂泊的浮萍,不知往哪兒靠崖。
桃花,橫渡,桃渡嶺。
酒鬼一下子想通了:老頭子知道他就是酒鬼。如果想要打探江南百果谷更多的消息,暗示他去桃渡嶺。
酒鬼盯着龜湯好笑:老頭子用心良苦,不知葫蘆裡裝什麼藥。
笑着笑着,酒鬼的笑容突然凍結,打死也不敢相信地看着龜背。
龜背被人用針頭戳成一枚銅板圖案,銅板中間,隱藏着二個字蠅頭小字:飛錢。
酒鬼如被猛灌了一口烈酒,面紅似赤,心頭呯呯直跳: 一千二百多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飛錢重出江湖,不知是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