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大雨一直打落在他的身上, 陸絕渾身溼透了。

高大的少年縮在角落裡,像是被遺棄在角落的小狗,落魄, 又可憐。

寧知上前, 雨水穿透她, 落在陸絕的身上, 想到剛纔傭人說的話, 她胸口處泛滿酸澀。

陸絕生病了,這並不是他的錯。

外婆去世這件事本來就是充滿遺憾,惋惜, 不能用正常的想法去判斷。

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陸絕現在蹲在角落中,淋着大雨, 像是自虐地懲罰自己。

寧知喉嚨發澀, 她蹲下來, 手搭在陸絕的手背上。

“ 陸絕。” 她感到一陣冰冷。

“ 這裡雨太大了,我陪你進屋好不好?”

紅衣少年擡起頭, 雨水順着他的臉一直滾落,雨水落在他的眉目上,鼻尖上,甚至是翹長的睫毛上,他安靜地看着她。

他的臉蒼白, 就連脣上也失去了血色, 寧知不知道陸絕是什麼時候跑回來的, 一個人在這裡呆了多久, 又淋了多久的雨。

他漆黑的眼睛浸了雨水, 全是水光,茫然地看着她。

寧知心尖像是被夾子狠狠擰了一下, 刺痛難耐。

“ 不是你的錯。” 寧知覺得,陸絕肯定是聽了不好的話,即便他不想聽,總有一兩句入耳了。

他不是傻子,他也有感情,只是病情讓他沒有辦法接收到別人對他的交流,感情,將他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裡。

“ 繼續淋雨會生病的,我帶你回去。” 寧知握緊他的手,他的手指全是冰的。

陸絕低下頭,不願意挪動。

他的個子高,又是男孩子,寧知沒什麼力氣,他要真是不願意,寧知是拉不動他的。

“ 你想在這裡淋雨嗎?”

陸絕不應聲。

寧知走到他身側,蹲下來,“ 好,那我陪你。”

雨水穿過寧知的身體,落在陸絕的身上。寧知直接消耗了五個小太陽,換取了五分鐘的現身時間。

豆大的雨珠一下子拍打在寧知的身上,她穿着白色的短衫,長褲,前後不到幾十秒,全溼了。

夜裡的雨水特別冷,寧知打了個寒顫,她緊緊挨着陸絕,“ 你要蹲多久,我就陪你蹲多久,你心裡舒服一點,我們就進屋。”

陸絕低着頭,沉默着,任由雨水的打落,他毫不在意。

漆黑的角落裡,周圍只有雨落的聲音,又冰又冷。

寧知還是第一次這樣淋雨,感覺一點也不好受。她冷得小臉泛白,忍不住般,她湊到了陸絕的耳邊,“ 小絕絕,你冷嗎,我好冷啊。”

陸絕抿緊了脣。

寧知的眼睛被雨水淋得幾乎睜不開,她輕柔的聲音像是沾了水氣,“ 這樣繼續淋着,我不會生病吧。”

陸絕擡起頭,他動了動脣,伸手推寧知,“ 回去你,回去你。”

寧知原本就冷,身上也沒有什麼力氣,蹲得也不穩,被陸絕推了一下,她整個人往旁邊倒,直接坐在地面了。

寧知:......

陸絕嚇得趕緊站起來,慌張地看着她,想要伸手將她拉起。

寧知藉着他手上的力站起來,“ 你把我推痛了。”

陸絕低垂下眼簾,脣動了動,從喉嚨裡擠出了一句,“ 對不起。”

“ 我好冷,你陪我進屋吧。” 寧知挨着他,還故意顫了顫身體,表示她真的好冷。

陸絕漆黑的眼底帶了着急,“ 回去你。”

寧知拉着他的手,“ 你陪着我回。”

好一會兒,陸絕垂下眼簾,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嗯。”

寧知臉上露了喜色,她牽着陸絕離開假山這裡。

大雨落在臉上,打得人生疼,漆黑的雨夜裡,寧知緊緊握着陸絕的手。

就在走進屋子前,五分鐘的現身時間過去了,寧知身上的雨水全部褪去,剛纔冷得發顫的身體,暖和了起來。

寧知的身上恢復原貌,全身乾爽,一滴水也沒有。

果然,像霸王說的,哪怕是她受傷,只要她沒死,一切都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屋子裡。

傭人端着熱好的飯菜上樓,她敲了敲房門,然後打開門,走進去。

傭人發現,陸絕竟然不在房間裡,她連忙把周圍找一遍,卻毫無所獲。

“ 小少爺。”

“ 小少爺。”

找不到陸絕的身影,傭人慌張下樓,語不成調,“ 糟......糟了,少爺不見了。”

另外一個傭人疑惑道:“ 少爺不是在房間嗎?”

平常沒有必要,二少爺都會呆在房間,要不就是呆在書房,“ 你去書房找過了嗎?”

“ 我全部都找遍了,也不見人。”

“ 衣櫃呢?”

“ 我忘了。” 傭人趕緊又跑上樓去看衣櫃,陸絕並不在裡面。

“ 少爺是什麼時候跑出去的?怎麼辦?趕緊打電話給太太。”

傭人神色慌亂,連忙撥打電話給夫人,然而,她發現太太的電話沒有人接聽。

“ 打給管家。” 另外一個傭人着急地說道。

如果她們真把的少爺給看丟了,後果並不是她們兩人能承受的。

這一次,管家的電話通了,傭人正想要告訴管家少爺不見的事,這時,一身紅色,溼噠噠的高瘦少年從外面,低着頭走進來。

傭人驚愕,隨即是喜悅。

“ 什麼事嗎?” 管家在電話那頭問道。

“ 沒事了,沒事了。” 傭人掛掉電話,兩人趕緊走向陸絕。

“ 少爺,你什麼時候跑出去的?怎麼淋着一身雨回來?我們找你找了好久。”

“ 少爺,我去打水給你洗澡吧,晚餐已經準備好,放在你房間了。”

陸絕牽着寧知的手,一言不發地上樓。

“ 怎麼辦,也不知道少爺跑出去多久了,淋了多久的雨,他會不會生病啊?” 傭人一臉擔心。

“ 我去廚房煮點薑湯。”

“ 少爺不愛喝這個。”

“ 應該沒事,少爺每天都有晨跑鍛鍊,年輕力壯的,應該問題不大。”

“ 我們趕緊在這裡守好,絕對不能讓少爺跑出去了。”

房間裡。

陸絕全身都溼透了,黑色的短髮也溼溼地貼在他的額前,膚色透着蒼白,薄脣失去血色,狼狽又可憐。

“ 快去洗澡,把溼衣服脫下來。” 寧知擔心他會感冒,她還記得陸母說過,陸絕淋雨後,病了好多天,整個人瘦得脫形了。

陸絕低垂的眼簾顫了顫,他直接把身上紅色的衛衣脫掉。

少年的身體不像之前那般瘦削,胸膛變得寬壯,有了肌肉的輪廓。

寧知看了一眼,挪開眼,忍不住又掃視了一眼,少年腰肢勁瘦,像是蘊藏着無限爆發力。

寧知還沒有回神,只見陸絕在她的面前,直接把褲子也脫下來了。

寧知:......

她看見了他裡面依然是紅色的內內,比大絕絕,至少不是鮮豔的花色。

“ 不能再脫了,進去裡面再脫掉。” 寧知看見陸絕還想繼續,她趕緊制止他接下來的動作。

陸絕茫然地看着她。

寧知不經意掃視了一眼,她臉一紅,趕緊將陸絕推進洗手間。

窗外的雨還在下着,寧知坐在牀邊,她在想自己穿過來前,霸王說的那句時間出錯是什麼意思。

她以爲自己有機會穿到陸絕的外婆病發前,不管能不能把人救下,至少有機會。

而現在,她穿到外婆病發後,就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寧知看着窗外的漆黑,她沉了眸色。

很快,陸絕洗完澡出來,他穿着紅底色,印滿了狗頭的睡衣,頂着一頭溼發走出來。

他蒼白的臉色已經恢復過來,而眸色黯淡。

“ 擦乾頭髮再睡。”

陸絕沒有應聲,而是聽話地拿過毛巾,胡亂地擦了起來,黑色的短髮被擦得亂糟糟的。

他隨意地擦了幾下,就不耐煩地丟開毛巾了。

然後他走到牀邊,在寧知的身旁坐下來,垂下眼簾,安靜地坐着,透着一股落寂,憂傷。

他是知道的,外婆不在了。

是因爲他犯錯,外婆永遠不在了。

寧知伸手去摸他的頭,幫他撫順那糟亂的短髮,她又消耗五個小太陽,換取五分鐘現身時間。

寧知拿過被陸絕丟在一旁的毛巾,她側過身,繼續幫他擦頭髮,“ 外婆的事,我知道你不是誠心的。”

陸絕的頭更低下了,他的薄脣緊緊抿着,像極犯了錯,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奶狗,急需要主人的安撫。

“ 不是你的錯,誰也料想不到外婆會突然病發。” 寧知安慰着他。

手下,少年的短髮細細軟軟的,手感很好。

陸絕沉默着,眼裡的光暗暗的。

夜裡,寧知睡在陸絕的身旁,他的頭抵在她的項頸後,迷糊中,她聽到了身後少年低沉的哽咽聲,像是受傷的小奶獸低鳴着,獨自舔傷。

寧知的意識逐漸回籠,只覺得後背一片炙熱。

她覺得不對勁。

寧知轉身過去,藉着暖黃的燈光,她看見陸絕雙眼緊閉,臉上泛着紅暈,喉嚨裡擠出低低的,難受的悶哼聲。

她伸手過去,觸手很燙,“ 陸絕,你發燒了。”

還是像過去一樣,陸絕生病了。

寧知趕緊起來,她消耗了一個小太陽,換取一分鐘現身的時間,她趕緊掏出陸絕的手機,打電話給金醫生。

現在是凌晨,金醫生已經入睡,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還有點懵,聽着耳邊陌生又悅耳的聲音,直到對方報出陸絕生病,他才徹底清醒過來。

“ 我現在過去。” 金醫生答道,下一秒,對方掛掉了電話。

寧知通知了金醫生後,她跑到洗手間找了乾淨的毛巾,擰乾後,疊好搭在陸絕的額上。

她之前聽陸母說,因爲沒有人發現,陸絕高燒得差點燒壞腦子。

感到額前的冰涼,有點舒服,陸絕茫然地睜開眼。

眼前是他最喜歡的怪姐姐,陸絕緊緊抿着脣,拉着寧知的手,嗚咽的聲音更明顯了。

少年眼角浸出了淚光,寧知知道,陸絕對外婆的死很在意,很在意。

他不是沒有感情的,只是接受感情比較遲鈍,緩慢而已。

金醫生突然出現在陸家,傭人滿臉的錯愕,“ 金醫生,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傭人告訴他,“ 先生和太太有事,還沒有回來,你是他們有事嗎?”

金醫生:“ 不是陸絕生病了,你們打電話通知我過來的嗎?”

傭人震驚:“ 陸絕少爺生病?” 她趕緊搖頭,“ 我們沒有打電話給你,是少爺通知你來的?”

金醫生有點疑惑,“ 打電話的是女聲,不管怎麼樣,我先去看看陸絕少爺吧。”

說着,他往樓上走去。

傭人一臉的驚恐,趕緊跟着上樓。

金醫生來到門前,他敲了幾下門,然後才推門進去,只見陸絕滿臉潮紅,側躺在牀上。

寧知看見金醫生來了,她趕緊起身,讓開位置,“ 陸絕,醫生來了。”

金醫生前來,“ 陸絕少爺,你感覺怎麼樣?” 他伸手去探陸絕的額頭,纔剛一下,很快被陸絕閃躲開。

“ 金醫生,少爺是真的病了?” 傭人趕緊問道。

“ 嗯,發燒了。”

“ 肯定是因爲今晚淋雨。”

金醫生點點頭,“ 我開點藥,一定要讓陸絕少爺吃下,還有儘量讓他多喝點水。”

傭人一一應下,“ 太太和先生估計今晚不回來了,金醫生,要不你留在客房睡一晚吧。” 傭人擔心陸絕半夜又燒起來。

金醫生對陸太太母親突然去世的事聽說了一點,想到陸絕的情況,他留了下來。

直到金醫生和傭人離開,寧知又消耗了一個小太陽,趕緊把藥拿給陸絕吃。

她慶幸自己在,能守在陸絕身旁,她很難想象陸絕燒得幾乎暈過去,才被人發現。

陸絕睡得迷迷糊糊的,他的意識不清醒,感覺到觸碰上他臉的手冰冰涼涼的,他主動貼了上去。

他睜開眼,看着眼前的寧知,低啞的聲音透着傷心和委屈,“ 錯我,錯我。”

他錯了,外婆不在了。

燈光下,少年低低地哽咽着,寧知的心像是被揪起來,她輕撫着他的臉,“ 不是你的錯,這是突發事件。”

漫長的夜,寧知看着少年蜷縮在她身側,像是被打倒的小奶獸,一聲一聲地嗷叫着他的痛。

天色放亮。

寧知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沒有了陸絕。

她趕緊起身。

寧知走到樓下的時候,看見陸絕直愣愣地站在樓梯口,而不遠處,是陸父和陸母。

兩人像是一整夜沒有休息,神色憔悴,他們是回來換衣服,漱洗一下,待會要出席葬禮。

陸絕低着頭,安靜地站在那裡,因爲還生病着,臉色蒼白,脣色異樣的紅。

陸母通紅的眼睛看了兒子一眼,她狠心地挪開目光,往外走去。

陸父吩咐傭人照顧好陸絕,追着妻子去了。

等陸父和陸母離開,旁邊兩個傭人忍不住低聲低語,“ 太太這是生二少爺的氣吧?”

“ 待會老太太出殯,太太不帶二少爺去見老人家最後一面嗎?”

“ 應該不會讓二少爺去送了,畢竟老太太是因爲他沒有求救,而錯失救治的機會。”

“ 也不知道太太以後會不會恨少爺。”

“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沒有看見太太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嗎?”

......

寧知走到陸絕身旁,她握住他垂在一側的手,掌心發燙,他還沒有退燒。

“ 你想去送送外婆。” 寧知的語氣肯定。

陸絕垂着眼簾,脣角緊緊抿着,落寂的身影像是被羣隊遺棄的小野獸。

沙啞的聲音在喉嚨裡擠出來,低低沉沉的,“ 想外婆。”

寧知點點頭,“ 我知道的,我帶你去送送她。”

如果今天不去,估計會在陸絕心裡留下遺憾。

陸絕擡眸看她。

寧知彎了彎眸,“ 我說過,我是天使姐姐,會滿足你所有要求。”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讓他的外婆得救。

陸絕又低下頭,他低啞的聲音帶着固執,“ 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