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在楊戈耳邊呼嘯。
從二三十丈的高空之上俯視那皓首老者,其實如同螻蟻般渺小。
但在楊戈的眼中,那皓首老者卻如同高山大嶽般巍峨,巍峨得甚至給他一種高不可攀、飛鳥難渡的無力之感!
事實也是如此,他方纔追着那老烏龜刀刀全力以赴的砍了一百多刀,連根寒毛都沒能傷到。
可也正是明明已經咬着牙拼命的壓榨出所有力量卻仍舊一無所獲的無力感,一腳將本就已經將自己逼進了牛角尖裡楊戈,徹底踹進了死衚衕裡!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分明有千百個或強烈或陰暗的念頭在浮沉,生死、成敗、榮辱、利弊……
但他的心頭卻空蕩蕩的一片,只有一個念頭在反射着無量光:‘破開那山、敲破他的龜殼!’
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已經孤注一擲的使出了他已經許久未曾使用的過的最強招!
那種歇斯底里又莫名平靜的撕裂情緒,或許可以名之爲:不瘋魔、不成活!
地面上……
皓首老者同樣在極短的時間內摒棄了諸多雜念,將心境與狀態都調整最佳狀態,而後在楊戈越來越盛的氣勢鎮壓之下,從容不迫的捏起劍訣,中氣十足的怒聲大喝道:“周天炁蕩蕩、吾道日興隆……天下無魔!”
他劍指猛然朝半空之中的楊戈一指,一身如淵如獄的磅礴真氣轟然爆發,霎時間無窮雷霆劍氣沖天而起,彷彿大江倒卷、長河高掛,又似天公作怒、降下雷霆大劫,滌盪人間一切污穢!
密不透風的恐怖雷霆劍氣大潮,就如同一匹溜光水滑的亮紫色匹練,奔流不息、浩浩蕩蕩的迎向跳斬而下的楊戈。
楊戈見狀,醞釀許久的刀意轟然爆發,一人一刀化作一道璀璨得肉眼無法逼視的雪亮刀光,一刀劈砍在了雷霆劍氣大潮之上!
沒有五行陰陽輪轉不休的耀眼光輝。
也沒有殺氣煞氣無敵意的磅礴氣勢。
只有一點純粹到了極致的雪亮刀光!
亦或者說……
五行陰陽、殺氣煞氣無敵意……皆在這一點刀光之中!
從簡練到繁,再從繁練到簡,楊戈終於將自己的刀道,練成了它本來的面目。
刀者,兇也!
“哧哧哧……”
雪亮的刀光劈砍在彷彿匹練般的雷霆劍氣大潮上,就如同一把利刃劃在懸掛晾曬的布匹。
楊戈的下墜之勢沒有絲毫遲緩的一路劃破浩浩蕩蕩的雷霆劍氣大潮,筆直的劈向地面上的皓首老者。
皓首老者見狀,左手也捏起劍指拼命朝天一點,鬚髮噴張的咆哮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咄!”
“吱。”
一聲彷彿漏電般的暴鳴聲,雷霆劍氣大潮光芒大作,原本紫中帶白的雷霆劍氣大潮直接爆閃爲耀眼的慘白,映照着他因爲太過用力而扭曲的面容,猙獰如怒獅!
再度爆發之後,被那一點刀光順暢劃破的雷霆劍氣大潮,終於穩住了。
眼看着就又要陷入相持……
就在這時,半空之中傳來一聲楊戈聲嘶力竭的癲狂咆哮聲:“一去不回,給老子破!”
皓首老者聞聲猛然睜眼,正待細看,就感覺一絲鋒銳到了極點的氣息順着自己的劍氣清晰而下,雙手指尖似乎都已經感受到了那一股刀鋒及體的冰冷觸感!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下顎一涼,一縷細碎的刀氣切下他一縷白鬚,擦着的他脖頸飛了出去……
他心頭大驚,方纔振奮起那股子拼命氣勢,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左腳本能的向後撤了一步。
就是他這一退,原本白得耀眼的雷霆劍氣大潮,突然爆閃不止、明滅不定,原本還只是絲絲縷縷往向傾瀉的鋒銳氣息,頓時變成了激流飛瀑,撲面而來。
皓首老者不敢遲疑,想也不想的怒喝一聲“爆”,撤招一步向後飛躍。
下一秒,楊戈揮刀向下的身形重重砸在了他方纔立身之處,劈空的刀光化作排山倒海的刀氣,向前爆開、撲向那向後飛竄的皓首老者。
“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起,地動山搖之中,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在山林之間升起。
楊戈與皓首老者如同兩塊破布一樣,噴着血向後倒飛了出去,一連撞碎數棵大樹後才勉強穩住身形,並且在穩住身形的第一時間,不約而同的轉身撒丫子就跑。
好消息,這一合楊戈勝了!
壞消息,慘勝!
他最後的刀氣爆發,劈中了忙於奔命、護體真氣正處於低谷狀態的皓首老者。
但他身處餘勁爆發的中心,既無力、也沒有時間躲閃,硬吃了一波雷霆劍氣大潮爆開的餘勁。
最後的狀態,很難說誰更好……
噴着血狂奔出數裡山林後,楊戈終於勉強穩住了自身沸騰的氣血,他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邊檢查全身零件兒,一邊還沒忘了開口恫嚇那老烏龜:“半個月之內,要不把我的錢分文不差的還上,我還來尋你!”
遠處,同樣勉強穩住自身傷勢的皓首老者聽到他悠遠的呼喊聲,氣得沒壓制住胸中翻涌的氣血,張口再次噴出一大口淤血,暴怒的咆哮道:“無恥小兒,不當人子,吾誓殺汝!”
好一會兒後,一道更加悠遠的聲音才傳來:“那你倒是來啊……”
皓首老者一邊急速往龍虎山方向掠去,一邊嘴硬道:“那你倒是別逃啊!”
另一邊,奮力撒丫子跑路的楊戈,同樣嘴硬道:“我沒跑啊,你倒是來找我啊!”
二人背對背的跑路,明明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嘴裡卻還一個比一個提勁。
另外一個方向的山林中,樓外樓二人頂着樹枝編的草帽趴在一個小山包後,目驚口呆的望着那一大片彷彿被山洪摧殘過的山林。
“這、這就是曠世強者世界嗎?”
“不、不愧是新老天下第一……”
……
六日後,悅來客棧。
悅來五熊哥四個挫着麻將,沈伐坐在門口與喬裝打扮的方恪小聲交談。
蕭寶器忽然說道:“哎,說起來二爺南下也有些時日了吧?怎麼一點動靜兒都沒有?”
沈伐扭頭看了蕭寶器一眼,末了再次回過頭虎視眈眈的看着方恪:“除了那廝離開鳳陽楊家的消息之外,當真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方恪苦着臉搖頭:“卑職就是吃雷膽子,也不敢瞞您啊……不過眼下這時節,您也知道,消息在路上也說不定!”
沈伐心頭有些不安,以他對楊戈的瞭解,那廝既然出了門,就絕對不會一點大動靜兒都沒有!
既然他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那就說明那廝肯定是在哪裡受了挫。
否則,他早就該收刀回來繼續擺爛了!
“即刻派人走一趟鳳陽!”
沈伐一咬牙,說道:“直接去楊家問一問,弄清楚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這……”
方恪捋着額角,有些忐忑的低聲道:“大人,這怕不合規矩吧?”
沈伐:“什麼規矩,也沒那廝的安危重要!”方恪一點頭,正要起身,忽然聽到麻將桌那邊傳來一道聲音:“我倒是知道一些二爺的情況?”
麻將聲一停,堂內五人一起看向開口之人。
跳蚤借喝茶掩飾自己的尷尬:“那啥,雖然我沒說過我是啥人……但哥幾個心頭應當都有數吧?”
“害……”
蕭寶器漫不經心的打出一張一筒:“不就是樓外樓嗎?沒啥見不得人的!”
“等等……”
流氓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一筒我要槓!”
“你起開!”
不知何時走到麻將桌前的沈伐,一把拉起流氓推到一旁,一屁股坐到他的位置上:“都啥時候了,還槓槓槓,槓你個頭啊!”
“對,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
蕭寶器順勢一把推了手牌,一本正經的看着跳蚤:“都不是外人,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痛快點!”
跳蚤猶猶豫豫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沈伐見狀,沉聲道:“撿你能說的說吧!”
跳蚤如釋重負,當即推了手牌正色道:“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只知道二爺從客棧出去,就直接打上了五毒教老巢……”
“等等!”
沈伐驚訝打斷了他:“他從客棧出去,當天就找上了五毒教的老巢?”
跳蚤想了想,搖頭道:“算日子,應該是從客棧出去的第二天上午!”
沈伐挑了挑眉梢,點頭道:“往下說!”
跳蚤點頭:“二爺攻陷了五毒教的老巢後,追着閻世君去了九江龍虎山……”
沈伐震驚的坐直了身軀:“龍虎山?天師府張家?”
跳蚤狐疑看向沈伐:“你們朝廷是真傻還是假傻?當真什麼都不知道?”
沈伐比他更疑惑,環視着桌上的蕭寶器、流氓等人:“我們該知道什麼?”
而蕭寶器和流氓等人一臉懵逼的看向沈伐:“伱他孃的竟然是鉤子?”
沈伐笑罵道:“我他娘還條子呢!跳蚤都可以是樓外樓的人,我爲啥不能是朝廷的人?你蕭寶器不也和白蓮教不清不楚嗎?流氓還是明教散人呢!我有說過什麼嗎?”
蕭寶器:???
流氓:???
狗屎震驚的豎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扭頭四顧:“合着就我一個廢物?”
衆人七手八腳的拍着狗屎的肩膀安慰他。
“廢物多好啊!”
“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你當我們樂意啊?我這不是生下來就是明教人麼?浪蕩這麼多年,都洗不乾淨底子……”
沈伐拍着麻將桌:“閒話後敘,跳蚤你繼續說!”
跳蚤想了想後說道:“二爺去了龍虎山下,在山下宰了閻世君,然後和人打了一場,然後就去了鳳陽楊家,然後五毒教又不知打哪兒蹦出來一個閻浮屠,短暫的收攏了五毒教各堂各支,還把二爺失竊的那三百萬兩銀子給送了回來……算日子,這兩天也該到了。”
沈伐:“然後呢?”
蕭寶器:“二爺和誰打了一架?”
流氓:“二爺都弄死了他們五毒教一任教主,五毒教還敢只還三百萬?”
站在沈伐身後的方恪看着這些平素擺得一個比一個爛的臥龍鳳雛們,忽然覺得,他纔是那個廢物!
跳蚤左右一攤手:“我都說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啊,樓中又不會什麼事的跟我們這些小人物講,要不是因爲我在客棧,就連這些我都不夠格知曉,我先前還以爲你們朝廷知道的比我多呢!”
他這話說的,沈伐和方恪都臊紅了臉。
他們是真什麼都不知道,自打楊戈從客棧出去,他們就知道一個楊戈去了鳳陽楊家。
其餘事,無論是楊戈打上五毒教老巢,弄死閻世君,還是後頭冒出來的那個閻浮屠……他們都兩眼一抹黑!
主要是原先繡衣衛的大半精力都在邊關,在江湖上的底蘊本就薄弱,再加上好幾任指揮使人浮於事、志大才疏,對江湖的掌控更是落後了好幾個版本,再再加上眼下各地大雪封道,訊息傳輸困難……
總之就是廢物!
“這事兒不對勁!”
沈伐琢磨了片刻後開口,卻是信息不夠、腦力來湊:“楊老二在龍虎山應該是吃了點虧,不然五毒教不可能還有膽量只還他三百萬兩白銀!”
站在他身後的方恪猶豫了片刻,小聲道:“二…大人,二爺此行若是順利,哪還有什麼五毒教!”
衆人突然反應過來,二爺此行南下,可就是奔着五毒教去的!
“這麼說來,那廝沒有回來……”
沈伐也終於想明白了:“怕是不準備吃這個啞巴虧,還要去龍虎山找這個場子!”
方恪:“這是必然的,咱二爺幾時認過慫啊?”
沈伐坐不住了,猛然起身道:“方恪,速去將楊老二那匹黑馬牽來,我這就回京調閱龍虎山相關案牘!”
方恪正想勸他換匹馬,那匹馬只認楊戈……
適時,客棧厚重的擋風簾被掀起,一個膚色黝黑、用各種黑色布料裹得嚴嚴實實的魁梧男子,走進大門,滿臉堆笑、點頭哈腰的揖手道:“請問此間是悅來客棧嗎?”
沈伐見了來人皺了皺眉頭,沉聲道:“你是何人?”
來人笑容可掬的揖手:“在下五毒教蠍堂雷轟,奉命送還二郎真君遺失的三百萬兩白銀,錢就在門外,另有二百萬兩白銀已在北上的路上,不日便將送抵路亭!”
三百萬加二百萬?那不就五百萬兩嗎?
客棧內的衆人面面相覷。
蕭寶器遲疑:“二爺這是……已經找回場子了?”
流氓:“這還用得着猜?二爺要沒找回場子,五毒教肯多出這二百萬?這可是二百萬兩白銀,而不是二百萬個銅子!”
沈伐忽然就不着急了,坐回椅子上懶洋洋的招手道:“方恪,去叫人,好好清點清點這三百萬兩銀子,差一兩都別收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