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感謝您了。”白露開心得不能自已,“我爺爺他知道了一定也會放心的。”
莫離沉默地聽着他們的談話,看着談笑風生的人越走越遠,白石遠回頭擔心地望了兩眼依靠在他肩膀上的展心儀,卻被韓雪摟着胳膊,終是沒能甩開她走過來。
琉璃色的眸子裡一片寂滅,像一盞忽然熄滅了的蠟燭,幽幽地冒着白煙兒。
“阿遠,混蛋……”醉醺醺的人依偎在身邊,嘴巴里吐出斷斷續續不成關係的詞。
只有莫離能夠聽清楚,卻莫名的有些心痛。
“心儀姐,我們回家吧。”他摟着她纖弱的腰,一把既可握住,以前也不曾發現她原來這麼瘦,瘦的骨頭生硬。
“回家?”展心儀醉眼迷離,眼底水波盪漾,臉頰緋紅,莫離回眸凝望着她,卻只有滿腔的憤懣和不平。
爲什麼他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的人,白石遠就可以隨便的傷害欺負她?
“嗯,回家。”莫離鄭重地點點頭,像哄小孩一樣按住展心儀的腦袋,讓她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再堅持一會兒,我們馬上就到家了。”
“回家……”懷裡的人兒彷彿着了魔一般,訥訥地重複着這兩個字。
她想到了老街上的大雜院,想到了盛夏不休的蟬鳴,想到了透明的微光中搖晃着蒲扇的老人,情不自禁地笑了——那兒纔是她的家啊。
離開酒店,外面溼熱的空氣一下子吹醒了莫離,天氣越來越熱,進了五月馬上就要開始莫離最討厭的夏季了。
時間過的真快,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莫離還在感慨,一眨眼,上次在老街重逢展心儀已經是一年前的事兒了。
如果不是那次他鬼使神差地想到去老街看看以前的小賣鋪還在不在,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展心儀,又或者,他可能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費了老大力氣好不容易把人弄上出租車,到了莫離租住的公寓樓,付了車錢,又把醉成一灘爛泥的人從車子上弄下來。
莫離早已累得滿頭大汗,蹲在馬路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展心儀本來胃裡就翻江倒海的難受,偏巧今兒晚上遇到了一個心情不大好的司機大叔,一路狂飆跟開賽車似的,胃裡更難受了。
一下車就趴到路燈旁邊狂吐,晚上也沒吃什麼東西,吐了半天就吐出點酒水來,莫離看着她那麼難受的樣子,責怪的話都到了嘴邊,又讓他生生嚥了回去。
“心儀姐,你還好吧?”莫離半彎着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臉色慘白的展心儀。
他也只能乾着急,這大半夜的藥店都沒開門,他上哪兒弄解酒藥去。
展心儀不能說話,一張口便哇地一聲又吐了出來,趴在路旁,肩膀劇烈的抖動,差點沒把胃給吐出來。
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莫離嫌棄地皺了皺眉,一邊耐着性子幫她捶捶背,忍不住碎碎唸叨:“我就說不能喝那麼猛你偏不聽,現在難受了怪誰。”
展心儀嘰裡咕嚕說了一堆什麼,莫離沒聽懂,深夜時不時有車輛從一邊經過,車輪呼嘯着碾壓過年老失修的柏油路面。
展心儀吐完,胃裡好受許多,腦袋卻徹底淪爲了一灘漿糊,她根本看不清站在她眼前這個高出她許多,眉眼俊秀的少年到底是誰,恍惚中,她還以爲看到了十年前的白石遠。
“帶我回家吧……”她拽着他的衣角,眼眶微微泛紅,像只流浪貓兒,乖順地依偎在人腳邊。
莫離想,他大概很多年後,一直到死,都會帶着那天晚上的記憶進到墳墓裡。
那一瞬間,他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地帶她回家,給她遮風擋雨,庇護她不用再承受任何委屈和傷害。
可是家到底在哪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心儀姐,你真的好重哦,你該減肥了知不知道。”莫離揹着展心儀艱難地爬樓梯,他本來就清瘦,從小又養尊處優慣了,揹着展心儀上樓簡直寸步難行。
儘管如此,他還是格外的享受,哪怕可以有更省力氣的方法,他卻寧願選擇這一種可以和展心儀靠得近一點的。
展心儀睡得昏天暗地,卻也聽懂了他是在嫌棄自己的體重,沒輕沒重的往他腦袋頂上扇了一巴掌,力氣不大,卻也打得莫離歪了腦袋。
“哎呀。”莫離誇張的大叫。
展心儀滿意地笑:“讓你再沒大沒小的嫌棄我。”
三層樓莫離爬了足有十分鐘,到了家門口放下展心儀,心跳驟然加速喘了大半天才緩過來。
體力當真不如從前了,保守治療和大堆大堆的藥物激素讓他身體上的每一處器官都在已最快的速度老去。
一想到這次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背展心儀了,突然就有點難過。
莫離摸遍了渾身上下每一處口袋,竟然沒找到鑰匙,展心儀則不管不顧地坐在水泥地上,頭依靠着牆呼呼大睡,眼看着就要歪倒,莫離扶穩了她。
口袋,錢夾到處都找了,就是沒有鑰匙,倒黴的是莫離平時還沒有準備備用鑰匙的習慣,能打開房門的就那一把。
這個時間點,上哪兒也找不到開鎖師傅,氣喘吁吁地重新扛起只比他輕不了多少的展心儀,來的時候怎麼來的,走的時候就怎麼走。
好在這附近都是居民區,打的不是件難事,攔了輛的士直奔向城東的某處小區。
“這是哪兒啊?”打死展心儀她都想不到自己那天晚上喝醉酒之後經歷了多少磨難,最後終於到了一處可以安身的地方。
她極力睜大迷迷糊糊的眼睛可惜無濟於事,仍舊看不清眼前的建築,所有的東西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在她眼裡都在跳躍重疊。
“到家了啊。”莫離牽着走一步晃三下的她。
“少爺怎麼回來了?”傭人聽到客廳裡有動靜聞聲而出,以爲是老爺帶着年輕的夫人蔘加宴會回來了,沒成想看到的是許久不見的莫離。
“噓、”莫離示意傭人小生,擺了擺手讓她走開,“這裡有我就行。”
傭人走了,莫離方纔旋開手中的門把手,久無人居住的房間,空氣中夾雜着灰塵清冷的味道撲面而來,毫無防備地砸了莫離一臉塵土。
他叫來傭人,簡單的打掃了一遍房間,把展心儀扔到寬敞的大牀上,這才騰出手打開陽臺的窗戶,腦袋探到窗戶外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
有多久沒回來了?莫離眯着眼睛,望着腳底下這片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土地,花園裡長得最粗壯的那棵樹,還是他九歲生日那年親手種下去的,那時候的他們,剛剛從低矮的平房搬到這片富人聚集的高檔小區裡。
他本就是怕極了孤獨的人,以前還沒被趕出家住的時候,晚上不想自己一個人睡,又怕被別人笑話,所以每次一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別人都是鎖上門窗,只有他全都敞開着。
飛蟲可以隨便進進出出,月光肆無忌憚的鋪撒,清風伴着美夢入眠,只有這樣,他纔不會覺得孤單。
展心儀早已經躺在牀上呼呼大睡,翻來覆去把身子擺成了一個大字型,她是有多放心莫離,對他一點防備都沒有。
“我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哦。”莫離替她蓋上被子的時候,貼在她耳邊低低的壞笑說。
他本來有機會可以親吻她倔強的嘴,可他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做,忍了又忍,跑到陽臺上呼吸新鮮空氣逼自己冷靜下來之後纔回到屋裡。
安靜的夜晚,空氣中充斥着展心儀漸漸沉穩均勻的呼吸,一想到今天晚上,可以不用再一個人入睡,想到有人能陪在自己身邊整整一夜就興奮的睡不着。
這也是他爲什麼那麼喜歡住宿舍而不想自己一個人住的原因,他不喜歡晚上突然醒來的時候發現屋裡空蕩蕩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感覺。
宴會持續到後半夜才結束,白露全程都陪在韓老司令的身邊,和對待自己的親爺爺一樣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一點上,白石遠承認自己不如白露,始終學不會她的圓滑世故能屈能伸,太固執太過執拗,大概是他最大的缺點。
一晚上都在陪人說笑,結束之後白露累得只想閉上眼睛倒頭就睡,回到白石遠的車子上還在不停地抱怨:“我一年到頭笑的次數都沒有今天晚上多。”
白石遠透過後視鏡看到白露在揉捏她已經笑到僵硬了的臉部肌肉,車窗突然篤篤響了兩聲,他緩緩搖開車窗。
“阿遠,路上小心哦。”韓雪那張粉白嬌嫩的臉蛋出現在車窗外,她大概是今天晚上除了白露之外第二高興的人。
因爲所有媒體都拍到她和白石遠在一起的場景了,想必用不了到明天中午,明天一早的新聞就能看到關於白石遠拋棄舊愛尋到新歡的報道了。
“我們明天見?”白石遠陰沉着臉不回答,韓雪的好心情卻不受影響,揮一揮手笑盈盈地和他道別。
白石遠猛地一腳油門踩下,車子便嗖地一聲竄了出去,白露沒防備,差點被甩出去直接從後座甩到前面來。
“阿遠!”白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她自己也有些心虛,不敢表現的太明顯,“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人家韓雪來跟你道別,你好歹迴應人家一句啊,萬一老爺子在車裡看到了呢。”
“看到就讓他看到。”白石遠冷漠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本來今天晚上讓他配合着上演這一出荒唐的話劇就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