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機

7月5日 下午1:00

刺眼的午後陽光普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溫度很高,湖綠色的江水被暑熱蒸發出了一層氤氳的水汽。

衛東和坐在一棵大樹濃蔭下的長椅上,手裡拿着一份報紙,他把臉藏在報紙後面。

在江邊的開闊區域,只有這一塊兒地方是監控死角。

而這塊地方,除了衛東和之外,烈日炎炎下,只有一家三口。一個四十多歲的胖男人艱難地半蹲着伸長了手臂,向他跑過來的是個腿肉像個火腿似的七八歲的小男孩,比那男人更胖的女人則在不遠處舉着照相機大聲說着什麼。

在熱辣辣的午後陽光下,三個人都熱得滿臉通紅,滿頭大汗。

不用任何證明都看得出來是一家人。

一個穿黑色運動背心、黑色短褲,頭戴運動帽的男人跑過來,他跑過這一家三口的時候,那個孩子正在大吵大鬧,他吵着熱,要吃冰激凌。

他媽直接給了他腦袋一巴掌,說他正減肥呢,吃什麼冰激凌。那個爸爸就替孩子求情,結果這孩子媽又給了孩子爸爸腦袋一巴掌。

跑步的男人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家三口。

那個當媽的顯然不喜歡別人圍觀她教訓兒子老公,她狠狠瞪那個年輕人一眼,一手領着兒子,一手拽着老公,一邊嘴裡吆喝着他們,一邊甩着肥大的屁股走了。

跑步的年輕男人接着跑,跑到衛東和的長椅前,停了下來。他一邊做着運動後的伸展運動,一邊問衛東和:“幾點了?請問?”

衛東和把報紙折了兩折,收起來,懶洋洋地說:“請問?你說話什麼時候用過‘請’字?太假了。”

跑步的男人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把帽檐向上擡了擡。他正是高程。

“你幹嗎還留在這兒?”高程問。

衛東和伸了個懶腰:“我在醫院看到那個蘇溪了。”

“她去了醫院?!”

“她幫我逃出來,給了我一身西裝還有車鑰匙——都是從王之夏那裡拿的。她是誰?她爲什麼會幫我?”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我也是今天凌晨才聽說她的事兒,警察說她是王之夏的助理檢察官,王之夏也說不清楚她爲什麼這麼做……別管她了,警察的通緝令已經發出去了,你再不逃就沒機會了!”

高程舒緩地左右壓着腿,聲音卻已經焦躁了起來。

“王之夏和這個案子有關嗎?那個蘇溪,不會平白無故選擇他,肯定有什麼理由。”

衛東和還是不慌不忙。

“沒時間了!不管有什麼理由,你都應該趕快走,你越安全,那個蘇溪才越有可能幫你翻案。”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爲什麼會一定要幫我翻案?你真不認識她?”

高程搖頭:“真不認識。也許她是天上哪個神仙姐姐派下來拯救你的吧,所以,你的任務,就是保證自己好好活着,安安全全躲起來,如果你這時候被警察抓了或者死了,這神仙姐姐不就前功盡棄了……”高程說到這裡,火騰地上來了,“你他媽的要跑也不跟老子說一聲,搞成現在這樣,我都沒法給你收拾!”

“誰要你收拾?”衛東和白了他一眼,“蘇溪要是被抓了呢?她會怎麼樣?”

“不會比你更糟了!她又沒有殺人,偷走你證據的事也沒有直接證據,現在最嚴重的罪名就是襲警……”

衛東和打斷他:“醫院有監控,她幫我逃走的事現在肯定都已經曝光了,她現在算是從犯了。”

“那又怎麼樣!”高程不再壓腿了,他怒氣衝衝,“那是她自願的!”

“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自願的呢?”

高程幾乎想跳起來給衛東和一拳。

“那關你屁事!你還是搞不懂嗎?這案子沒有那麼簡單!我跟簡妮兩人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可一點用都沒有了!鐵證如山也就是這樣了!有人存心要你死!你明不明白?我們已經盡力了!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你死了!現在……”高程深吸一口氣,“現在你有機會了,你能活下去了!你他媽的想跟我說你要再當一次英雄?你要英雄救美!上次坐牢的教訓你還沒受夠?!”

“你搞錯了吧,這次跟上次可不一樣,這次英雄救美,那個蘇溪纔是英雄,我最多是個美人。”

衛東和笑了。

“還笑,還能活幾天啊,還笑!”

高程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

湖面上傳來馬達聲,兩個小型快艇上伴着陣陣歡笑聲停在岸邊。

呼嘯聲結束後,稍微平息了心情的高程聽到衛東和低沉的聲音:“我不想跑了。我本來想跑,想着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想着從今以後你就當我死了……可現在這個蘇溪也在查這件事,她是助理檢察官,她是不是知道點什麼?我覺得,她肯定是因爲知道點什麼,才被捲到這件事裡來,所以,我現在很可能有一個翻盤的機會……”

“那你也是越獄犯!”高程沒好氣地說,“你現在是逃犯,你不跑難道還要去查案子?你走到哪裡能不被發現?到處都是監控!警察一發現你的影子,狙擊手馬上就到,十之八九你就被直接擊斃了,還翻個屁的盤!”

“那就當我提前死了兩天。”

高程啞口無言,側目看看一臉淡然的衛東和,好一會兒才問:“你要我怎麼做?”

“謝蘭仙是怎麼死的?”

“割喉,一片美工刀片直接割喉,一刀致命。”

“是專業的。”

衛東和想起蘇溪那媲美偷天大盜的身手。

“對,法醫說兇手是個男的,蘇溪正好在現場,本來是證人,後來她打昏一個女警,從公安局跑了就變成了嫌疑人。”高程說,“我們一直在跟着謝蘭仙,簡妮走前把她調查的資料都給我了,謝蘭仙肯定是被收買了,她知道真兇是誰——但是沒證據。她這次被害,就是因爲敲詐那個真兇,她跟真兇是如何交易的,我們一直都沒查出來,謝蘭仙非常狡猾,本地親戚多,住處都不固定。簡妮找到過謝蘭仙一次,被謝蘭仙罵了一頓回來了,她說她什麼都不知道。”

衛東和的心抽痛了一下。瘦弱的簡妮在刁蠻潑辣的謝蘭仙面前苦苦哀求的樣子出現在他的面前,那畫面像一枚尖刺,刺痛了他的心。 wωw• ttκΛ n• C〇

“她被殺的時候是在跟敲詐對象交易?”

“應該是交易完了。警方在現場找到了十萬塊現金,就裝在謝蘭仙的挎包裡。這筆錢後來被帶回了警局,據說,蘇溪逃走的時候把這筆錢也拿走了。”

衛東和皺起眉頭:“案發現場在哪兒?”

“綠雅茶社,就在青山路……你要幹嗎?”高程警覺地問。

“現在查到的線索都跟陳廷沒交集嗎?”衛東和不答反問。

他其實並不抱希望。

陳廷父母都在外地,他一直在本市打拼,一年前來到了美亞特健身中心做瑜伽教練。陳廷長得很帥,有點像電視裡的韓劇明星,一開始的確吸引了不少女會員的加入。

但時間長了大家都發現,他就是個花花公子,仗着自己嘴甜跟不少女會員關係曖昧,進而忽悠人家買一些健身用品,什麼保健藥、蛋**、瑜伽墊甚至毛巾、沐浴露。

後來東窗事發,大家才知道他賣的那些東西都是些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三無產品。

陳廷臨死之前已經被開除了。

他平時和衛東和的關係就不太好,衛東和覺得他輕浮,他覺得衛東和裝酷。他的事發生後,大量女會員轉到了衛東和的自由搏擊訓練班,陳廷認爲是衛東和把自己倒賣東西的事泄露出去的。在案發前,他是回健身中心辦理辭工手續,和衛東和發生了肢體衝突,起因都是他尋釁,結果當然是被衛東和揍了一頓。

健身中心的其他教練、經理、舞蹈老師甚至清潔工都跟陳廷關係不錯,這個人很會收買人心,那也是泛泛之交。從被捕開始到現在將近四個月,衛東和在腦子裡思索了無數遍,他一直找不到動機。

某人殺死陳廷的動機和陷害自己的動機。

兩者同時兼備,必定是一件難忘的事,然而他卻沒有一點印象。

“沒有,什麼都查不到。不過,謝蘭仙這一死,也許會冒出什麼新線索來也不一定,她是你那個案子的知情人,因爲敲詐勒索而死,她的案子跟你的案子有關聯,警察肯定也會考慮到這一點。我昨天晚上連夜查了陳廷和謝蘭仙、蘇溪,還有王之夏——”

高程說到這裡頓了頓。

他想起在案情分析會議上,提到謝蘭仙的時候,王之夏對他那個頗有深意的表情。

他肯定知道謝蘭仙!並且瞭解有關她的內情!

他是從什麼途徑知道謝蘭仙的?卷宗里根本沒提到過她這個人,還有,他爲什麼不讓高程說出來……

高程搖搖頭,把思路繞回來,沒有時間給衛東和解釋這些了。

“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這個時候,剛剛那一家三口已經回來了,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個碩大的冰激凌在舔,三個人都眉開眼笑。

一個小快艇停在江邊,向他們招攬生意,那個媽媽一邊吃着冰激凌,一邊大着嗓門跟小快艇談價錢。

很快,價錢談攏了,一家三口坐上了遊艇,上船的時候一直在大呼小叫,遊艇的水位線明顯下去一截。

小快艇呼嘯而去。

“你認識顧秋嗎?”衛東和問。

高程彎下腰,繫鞋帶:“認識。你見到她了?簡妮花錢請她照顧阿姨的,我們都害怕有人再動手……顧秋幫忙在房間裡偷偷裝了個監視器,有情況的話可以隨時發現。”

“你見過顧秋?”

“見過啊。”

“她長什麼樣?”

“高高胖胖的,眼睛小小的,一看就知道從小沒捱過餓。你說你怎麼什麼事兒也操心哇,簡妮你操心就算了,這蘇溪你也操心,顧秋你也操心,你說你煩不煩?知道的你是逃犯,不知道還以爲你是居委會大媽呢!這些事你別操心了,人各有命,蘇溪也好,簡妮也好,這顧秋也好,人家都有自己的目標,成不成在她們的命,礙不着你的事兒,你還是該幹嗎幹嗎去吧。”

高程站起身子,裝作看向江心遠處。

“這棵樹後面的灌木叢裡有一個包,包裡是兩身衣服,一頂帽子,一頂假髮,一副墨鏡,一副無框眼鏡,五千塊錢,錢下面有個手機,上面有我的號碼——最後一個數字變成1就是你的號,情侶號,哈哈。”

就算是現在這種情況,他還是開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