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拐

7月5日 晚上8:00

一開始蘇溪很老實。

她夾在王之夏和小鐘中間,抱着自己的黑揹包走得很謹慎——特別謹慎,一邊走一邊四處看着,配着她身上穿的一件碎花襯衫,她整個人就像是不太出遠門的鄉下小媳婦。

“別東張西望的。”小鐘忍不住提醒她。

蘇溪趕快低下頭,聽話極了。

他們走在人流最密集的街道,一路上沒有碰到警方的人,千江他們不知道已經追到什麼地方去了。夜市的人越來越多了,喧鬧的街上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中,熱情的叫賣,推杯換盞的嬉笑,再加上香氣四溢的各種美食,會聚成爲一出光怪陸離的人間喜劇。

蘇溪很餓。

從中午到現在,她滴水未進。

在一家賣牛肉餡餅的攤位前,她停下了腳步。眼神熱切地望着剛出爐的金黃色冒着熱氣的餡餅,嚥了兩下口水。

“喲,姑娘,來一個吧。”攤主翻動着手裡的鍋鏟,熱情地招呼。

蘇溪羞赧地笑了,她還沒說話,小鐘走過來,貼着她小聲說:“別搞花樣,趕快走。”

之前因爲她非要去洗手間,小鐘已經認定了她在搞花樣。

小鐘一說話,蘇溪就馴服地低下頭。

她拖着步子走,小鐘拉了她一把,她一個踉蹌,差點兒倒了。

賣餡餅的攤主狐疑地望着他們。

蘇溪回過臉來,眼巴巴地看看那個攤主,又眼巴巴地看看他攤上的牛肉餡餅。

“我餓了。”蘇溪轉過臉,對着一邊的王之夏小聲說。

“先離開這裡。”王之夏沒回頭。

“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她又說。

王之夏停下腳步。他和小鐘一前一後把蘇溪夾在中間。

“吃這個?”王之夏指指一個賣潮汕粥的攤位,蘇溪搖搖頭。

“這個?這個?”

王之夏指了半天,蘇溪一直在搖頭。

“你想拖延時間?誰會來救你嗎?衛東和?”王之夏很平靜,“這兒不止我們兩個,你逃不掉的。再說警察也沒走遠,你落到警察手裡恐怕更糟糕。”

蘇溪眼睛看着地上,拿腳蹭着一塊小石頭,很乖巧的樣子,聽他講完,才擡頭笑了笑。

笑容充滿了嘲諷。

王之夏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後頸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但他已經來不及採取什麼行動了,蘇溪就“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王之夏腳邊,抱着他的大腿開始放聲大哭起來:“我錯了,我錯了,別打我,別打我……”

王之夏的汗一下子冒出來了。倒是小鐘先反應過來,他用力地抓住蘇溪的胳膊,死拉硬拽地把她弄起來:“起來!趕快走!”

小鐘力氣大,蘇溪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她不肯好好走,身子老往地上出溜,還一邊哭:“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別打我啊……”

周圍的人開始向他們聚集了。

王之夏咬咬牙。

他終於發現她的本質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無比的單純幼稚。

她不是在情勢所迫之下,狗急跳牆的那隻“狗”,她是一隻狐狸。在她看似強悍的身手之下,掩飾的是她更爲傲人的智商……或者說,狐狸的狡猾。

這樣的人王之夏見過很多。小偷、騙子,甚至毒販,大多數看起來無辜極了,他們個個都是影帝,並且完全沒有偶像包袱。

他親自挑選的助理檢察官此刻就在用生命詮釋着什麼叫被拐賣婦女。

“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我太餓了,我真是太餓了,我不想跑的……”

人越聚越多,團團把他們圍住。

第一個挺身而出的是一個光着膀子,喝酒喝得有幾分醉意的中年男人,“幹嗎呢?”

小鐘的汗也下來了,他一邊抹汗,一邊強自鎮靜地解釋:“沒事,沒事。這是我……我姐,她跟我姐夫鬧彆扭呢。”

他看向王之夏。

王之夏暗叫一聲“糟糕”,可是也來不及了。

中年男人那一桌的人都過來了:“鬧彆扭?鬧彆扭也不能打人!”

“是,是,是。”小鐘點頭賠着笑。

蘇溪一下子撲到那個光膀子的男人的腳下:“大哥,大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認識他。我是被拐來的,我根本不認識他,我被關在這兒好幾天了,我實在太餓了……”

她聲淚俱下地一連串說出好多話,小鐘幾次打斷都打不斷。

後來,也沒法兒打斷她了,那個光膀子的男人,已經揪住了小鐘的衣服領子:“看着人模狗樣的,原來是人販子!缺德不缺德?!”

剛剛那個賣牛肉餡餅的攤主也過來了:“剛剛這女的就說餓,結果這個人拉着她就走,什麼都不給她吃,她眼淚汪汪的……這人販子心多黑啊!”

“就是,這種人販子傷天害理,不得好死!”旁邊一個大媽義憤填膺,“瞧她,這一臉的傷!”

蘇溪哭得肝腸寸斷,她轉身撲跪在那位大媽的面前,兩隻手扯開衣領:“他們打我,一直打我,大媽,你看,你看……”

肩上裹着的厚厚的紗布,帶着滲出的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大媽氣得都快跳起來了,嗓門大得震耳欲聾:“也太狠了!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嗎?這是畜生啊!”

她扶着蘇溪站起來,用胳膊摟着她,指着王之夏和小鐘罵:“畜生!禽獸!不是人!”

王之夏默默地擦掉被噴到臉上的口水,他擡頭看到人羣外面正在試圖擠進來的另外兩個同伴,微微地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無力迴天。

現場有好多人,都掏出手機,給他們拍照,蘇溪把臉藏在大媽的肩窩裡。

有幾個人同時報了警。

那個光膀子的男人,跟小鐘還在撕扯。

小鐘捱了幾下拳腳,一直極力按捺着,他的臉都紫漲了。

王之夏看着蘇溪。

這就是你想要的?跟我同歸於盡?

蘇溪躲閃着他的眼神,看起來依舊很害怕,但在誰都沒注意的瞬間,王之夏確定她露出了一絲冷笑。

有警車鳴着警笛駛來的聲音。

小鐘擺脫了那個光膀子男人,跟王之夏交換了一個眼神。

王之夏揚了一下下巴。

小鐘會意,動作迅猛地從人羣中擠出一條路,猶如一條泥鰍,幾下就消失在了人河之中。

有人去追他,有人過來按着王之夏。

“抓好,抓好,別讓這個跑了!”

這些見義勇爲的羣衆下手都很狠,王之夏的手腕生疼,他的胳膊被強行扭到身後,他身上也捱了不少拳腳。

在一陣混亂中,他看到了蘇溪。

那個熱心的大媽領着她去買牛肉餡餅了,蘇溪一邊跟大媽走,一邊扭臉看他。她仍然是一臉的驚恐、悲傷、委屈。

王之夏知道,表情,也只是表情而已。

在這些表情後面,只有一個真實的心情。

她安全了。

可是,會那麼容易嗎?

在被熱心羣衆押着,走向警車的時候,王之夏費力地扭過臉,衝着蘇溪也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