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白提了劍,理所當然地擔此大任。
“再往前走,恐怕野雞都沒得吃了。”紫白不久便抓回一隻野雞。
史良娣倒不似平常女子般嬌弱,竟自己烤起了雞來。
“不必奇怪,我小時候也極野的。只是爹爹怕我日後嫁不出去,斷不肯讓這些事流傳出去的。”史良娣說起這些倒不害羞,反而有一絲自豪。
“這下真是派上用場了。”紫白看了一眼桃華,桃華卻盯着火焰,目光很是柔和。
“我這些本領還不是第一次派上用場。第一次見太子,是在上林苑,我偷偷跟了哥哥去打獵。結果遇到太子腿受了傷,我們被困在裡面一整夜。我把太子打的野雞烤給他吃,他說從未見過我這樣的姑娘,膽子這樣大。”史良娣陷入甜蜜的回憶,也忘了自己正在逃難。
夜風習習,頗有些涼人。紫白脫了外衣遞給桃華,桃華轉手給了史良娣。
“紫白,你實在不用跟着我們,左右爲難。”桃華看得出,江充雖然奸惡,卻對紫白很好,不然也不會讓他從飛鷹令下逃走。
從小未享受過父子之樂的他,想必也是珍惜這份情意的。只是礙於江充的所作所爲,不願接受他的關心罷了。
“我不知該何去何從,你暫且不用管我。若要走,我定會走得乾淨。日後也不會與你們爲敵。七公子和木公子他們都是性情中人,紫白很願意結交這樣的朋友。”
“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們跟江充刀戈相向,你該怎麼辦?你幫江充也在情理之中,只你顧及着和我們的情意,恐下不得手。那時候倒會苦不堪言。”
“你總是願意想得那樣遠,人生豈是我們能夠看透的。總得走了一步,才能知道下一步該落在哪裡。”
桃華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她總是想着日後該怎樣,卻不知錯過了多少現在。
“你看天上的雲,難道是釘在上面的嗎?看似一動不動任你規劃,卻是你無法阻止地四處遊散的。”紫白臉色淡漠,眼神空曠。
“你倒是大徹大悟了。”桃華心中豁然開朗,好好地過着當下遠比費心費力地籌劃未來好得多。
“這麼快就追來了。”桃華看着隱隱顫動的楊樹,銀絲已然出手。
這次來的人並不多,出手卻極其毒辣,招招取人性命。
“這些人跟早前那些人不同,恐怕是有人要取你的性命。”紫白武功本不及桃華,才殺了幾個人便受了傷。
“帶着他們走!”桃華抽出軟劍,劍鋒閃爍着嗜血的光芒。
紫白自知留下只會拖累桃華,便搶了一匹馬,帶着劉進母子2向西逃去。
狂沙飛舞,早就迷了方向,紫白只能憑着馬兒自己往前走。
“桃華姑娘不會出什麼事吧?雖然她上次對你不太仗義,可畢竟是個姑娘,我們只顧自己逃命是不是太卑鄙了?”史良娣搖了搖前面的紫白,卻不想紫白就這樣直直掉下了馬。
“江公子,江公子!”史良娣將紫白翻身過來,才發現他胸口被砍了一刀,刀上想必有毒,現在全身發紫,倒應了他這個名字了。
怎麼辦?史良娣好不容易鎮靜下來,扯了布條替紫白止血。
說到底史良娣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和劉進輪流被着紫白,半日也沒走幾里路。
三人終於體力不支,昏倒在沙漠裡,沒水沒食物,能撐這麼久已然不易了。
不知睡了多久,紫白醒來時,仍然在沙漠裡,桃華盤了腿在養神,劉氏母子不知是昏倒了還是睡着了。
“醒了?”桃華睜開眼,略顯疲憊。
“我睡了多久?”
“兩日。”
“我,怎麼解的毒?”紫白看着微微裸露的胸膛,懷疑地看着桃華。
“是雪兒幫你吸的毒。”紫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甚是尷尬。
“姐姐,他們有二十多個人,若是你我二人還好,帶上他們恐怕……”雪兒不滿地瞪了一眼紫白。
紫白低了頭,自己堂堂七尺男兒絕不能成爲他們的拖累。
“桃華姑娘……你幹什麼?”紫白本想讓桃華自己先走,沒想到卻見她掏出匕首在自己動脈上割了一刀。
雪兒立即拿了一隻碗,接了半碗鮮血遞給紫白。
“這……”紫白不明就裡,爲難地看着桃華。
“喝了它你就能快速恢復一些體力,我一個人殺不出去。”桃華臉色蒼白,細看才發現身上有不少傷口。
“這兩日你走了多遠?”紫白實在想象不出她們兩個女子怎樣拖着三個人在沙漠裡行走。
“走?四處都是一等一的殺手,還拖着你們,怎麼走?能待在原地護住你們,姐姐已經拼命了!”雪兒負起地坐在一旁。
“沒想到不但沒幫上你,反而成了拖累。”紫白能夠想象桃華一人浴血奮戰的情形,她的功夫他也是見識過的,能把她傷成這樣,該是戰了多久。
“左右是要殺出去的,趁他們沒動手,養好身子是緊。”
紫白忘了桃華許久,眼中似有什麼翻涌,終於喝下了那碗血。
“是我們母子害了你們,姑娘,回到長安把這個玉佩交給太子,就說我已先去,他也不必遵守誓言,太子永遠在我心裡。”3
“娘!”劉進拉着史良娣,痛哭失聲。
“桃華姑娘,我們已經沒有水了,橫豎是死,不如讓我引開他們。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進兒,請姑娘好生保護進兒,好歹他也叫你一聲師傅。”史良娣看着淚流滿面的兒子,縱有再多不捨也無可奈何。
桃華點了劉進的昏睡穴,不想讓他像自己那樣看着母親慘死腳下。
“史姐姐,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桃華始終不忍,還想做拼死一搏。
“姑娘與我們無親無故,照顧這些時日已經感恩戴德。就算是我爲了一己私心,保全我兒!姑娘就請成全我這個無用的母親吧!”
桃華眼中酸澀,塵封的記憶一一襲來。
孃親倒下的瞬間,望向她的眼神有多麼的不捨和痛苦,她現在在史良娣眼裡都真切地看到了。
“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不會攔你。”桃華閉上眼不再說話。
周圍殺氣凝重,大漠又焦灼難耐,劉氏母子無聲啜泣,徒添了不少煩躁。
“他們來了。”桃華一劍劈開前方沙地,沙子底下滲出血跡。
紫白第一時間將劉氏母子護在身後。
雪兒化身靈巧的銀狐,用足了毒,一口就能斃命。
可終究是寡不敵衆,況且還要分心照顧兩個毫無還擊之力的人,很快他們就佔了下風。
“姑娘,保護好進兒。”史良娣說畢一人往一旁跑,當真引開一些人。
桃華瞬間覺得這個決定實在是愚蠢,她一個沒有武功的人,隔着幾米就能解決,那點時間實在是微不足道。
“站住!”桃華大喝一聲,史良娣轉過頭來,迎面對上揮下的長劍。
桃華將記憶力孃親的臉跟她重疊在一起,於是奮不顧身地衝去替她擋那一劍。
本來應該刺向她的劍被另一股力量帶偏,而自己的位置也與史良娣調換了一下。
待她再回頭時,只聽到劉進的哭喊,一如自己當年那樣絕望,無助。
劍從她胸膛穿過,她竟生生向前移了幾步,抓住那人的手,回頭無聲地對桃華說:“記得……”
只兩個字,她就被那殺手一掌震飛了。
死時的她眼裡看着的不是劉進,而是桃華。桃華閉上眼,有冰冷的液體從眼角流出。
“阿茵。”抱着他的七公子嘆了口氣,險些死的人就是她了。
桃華擡眼,冷漠地轉身,一根銀絲不知繞了幾圈,那人眨眼成了一堆碎屍。
桃華殺紅了眼,身上不斷有血涌出,死的人越來越多,她仍然只是機械地揮動着銀絲。
4 當年母親死時的無力感,再次席捲了她。
“阿茵。”七公子上前攔她,她辯不得來人是誰,銀絲綁了殺手的劍向她揮來。
七公子不躲不避,生生受了一劍,桃華眼裡盛着火,根本看不到那純白裡的鮮紅。
“爲什麼?爲什麼殺了她?你明明可以躲開的!”桃華扔了劍,頹喪地跪在地上。
“你當我當時能想到什麼,我只是沒有辦法看着你受傷!我只是從一個殺手手裡救下了我的女人而已!”
“那你就拿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替我去死嗎?”
“你道我當時還看的到別的女人嗎?我只看到那把帶血的劍,它要刺穿你的胸口!”七公子抱着躁動的她,恐怕她再動手傷害自己。
桃華眼神空洞,雙手顫抖着,連銀絲也忘了收回。
“阿茵。”七公子低聲喚她,她卻半點生氣也無。
“彧哥哥。”桃華突然發了瘋般地站起來,四處遙望。
“阿茵,你冷靜一點。”七公子想要拉住她,卻被她用內力推開。
“桃華姑娘,你在找什麼?”紫白跟着她,卻什麼也沒看到。
“雪兒,你聽到了嗎?簫聲。”桃華抓着雪兒的手臂,雪兒動了動耳朵,驚喜地指着東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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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是那裡!”
桃華循着那個方向,一路跌跌撞撞,終於遠遠地看着一個人,騎着駱駝,幽幽地傳來低沉的簫聲。
七公子跟在身後,冷了臉色,默不作聲。
“彧哥哥。”桃華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喊出他的名字。只希望這次,不要再錯過。
簫聲止了,木雲決心頭一震,日思夜想的情形出現在眼前,亦夢亦幻。
桃華似是忘了周身的疼痛,向着他奔跑而去。
七公子隠了擔憂之色,胸口一陣疼痛傳來,眼前一黑,差點跌倒。
木雲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不敢觸碰,害怕像夢中一樣,輕輕一碰,她就消失了。
她像只百靈鳥,張開雙翅向他飛來。
“彧哥哥,你不認得了嗎?我是影兒呀。”那女子容顏變了,可見了他那淡若遠山的神情卻沒變。
“我在原地等你,你不來尋我。我四處尋你,卻怎麼也找不到。你有多麼狠心,只一旁看着我焦慮、難過、失望、絕望。”木雲決擡手,輕輕揉了她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