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回

四年後

一名穿着嫩黃衣裳的小姑娘拿著一個食籃穿過喧鬧的大街,走到大街盡頭時,拐進角落的一間店鋪裡。一進去,就扯開大嗓門喊道:“初姐!初姐!”

小隔間裡傳出一把沙啞的聲音:“綾兒,買回來啦?放在外面,我一會兒就出去。”

過了一會兒,小隔間裡走出一個頭發全白的女子,只見她動作遲緩,有如老人家般。綾兒趕緊過去扶她。“初姐,你又在裁衣啦?”

“是啊,剛剛有人來訂貨,說急著用,明天就要趕出來。”安若初微笑道。

綾兒看著她的笑顏,不禁有點臉紅。初姐是她見過最美的女人,然而不知道她生了什麼病,竟然頭髮花白,聲音沙啞,遠遠望去,還以爲是個垂垂老矣的婦人。

可惜啊可惜,好好的一個美人兒啊。

“初姐,你身體不好,有些工作就不要接嘛。”

“這次訂貨的是沈府上的人,咱們得罪不起。”

綾兒不屑地哼了一聲,“不就是一些狗仗人勢的傢伙嗎?只因爲女兒當了美人,就趾高氣昂的,拜託,後宮佳麗三千,就算皇帝現在看得上她,也早晚會失寵啦!”

安若初噗斥一聲笑出來,怕她年紀小口沒遮攔得罪人,於是又板起面孔,訓道:“這話在這裡說說就好了,可別到處講,知道嗎?”

“是,初姐!”綾兒翻了翻白眼,還教訓人呢,平常不都是她在罵?“對了,初姐,你這裁縫店越來越受歡迎,客人也越來越多,有沒有想過要擴張一下?”初姐設計的衣服不但好看,而且樣式新穎,最難得的是,由她所設計出來的衣裳,幾乎沒有一件的樣式是重複的,極受官家小姐的喜愛。大家口耳相傳,在行內也小有名氣。

安若初敲敲她的頭:“嫌你初姐我還不夠做牛做馬嗎?錢不用多,足夠維持生活就行了。”

“喔。”綾兒摸摸鼻子,“對了,初姐,這是你要我買的鹽酥雞,快趁熱吃吧。”

說起自己最愛的鹽酥雞,安若初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伸出蒼白的手拿了一塊放進嘴裡,臉上忍不住露出幸福的表情。

啊!人間美味啊!

“咦,陸公子。”綾兒驚喜地朝出現在門口的少年喊道。

安若初一聽到,快速地吞下口中的雞塊,同時手忙腳亂地把那盤鹽酥雞重新放回食盒裡。

要命,什麼時候不來,挑這時候來。

“初姐。”陸冠英喚道。

安若初轉過身,朝他露出一個自認爲最燦爛的笑容以掩飾自己的心虛:“你來啦,呵呵……”

“嗯,我來這裡辦點事,現在辦完了,正好可以接你一起回莊。”

就算他沒有明言,安若初也大概猜得到他來這裡辦什麼事。

該說誤入歧途嗎?這小子自從認識了一班山寨兄弟,就幹起了水寇的勾當。別看他年紀輕輕,如今已是太湖水寇的總瓢把子。這會兒來蘇州,估計又是有新的“工作”要做,探聽消息來了。

“那個,我自己去也行啦,不用麻煩。”安若初打著哈哈,極力掩藏身後的食盒。

陸冠英皺起一對好看的眉,問道:“初姐,你後面藏著什麼?”

安若初故作大方地退開,“也沒什麼啦,呵呵,不就是綾兒貪吃買了一些零嘴嘛,你要不要試試?”

“初姐,我哪……”綾兒想出聲辯解。

安若初瞪了她一眼。

“初姐。”陸冠英板起臉。

安若初心虛地低下頭。

唉,想當年多純潔啊,隨便說什麼都信,現在人長大了,都騙不過了。由青純的少年變成小管家公,這轉變可真叫人措手不及啊。

她連連嘆氣。

陸冠英打開食盒,看著裡面的鹽酥雞,臉都綠了。“不是說過不要吃油炸的東西嗎?你這樣病什麼時候纔會好?”

“反正好不起來了……”她咕噥。

與其小心翼翼地護著這條隨時會走到盡頭的命,還不如及時行樂。

見她如此,陸寇英也不忍再訓她,聲音軟了點,“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苦,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事情不到最後,不要輕易言棄。”

她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啊,可是四年,整整四年,每一天都要受那椎心刺骨的痛,頭髮花白了,聲音喊啞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爹會找到方法的。”陸冠英安慰道。

她輕扯嘴角,你爹就是黃藥師的弟子,連他也不懂,世上還有誰能解?

四年前,被梅超風拍那一掌後,安若初體內的附骨針毒發。陸冠英找來了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無奈之下,他將她帶回了歸雲莊,死馬當活馬醫地把丟給了略懂醫術的父親陸乘風。

陸乘風一見到安若初,整個人都呆了。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這人簡直就是馮蘅的翻版!就算此人身著男裝,也掩不了她身爲女兒身的事實,而且由她身上的附骨針看來,似乎跟黃藥師有所過節。

既然跟黃藥師有過節,若他出手相救的話,哪一天被黃藥師知道了,極可能遷怒於他。可是,不救的話,他又不忍心棄那個跟師母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於不顧……

一番考量之下,他決定還是救。

等她醒來,問清楚來龍去脈,再殺她也不遲。

陸乘風雖然不能解附骨針的毒,然而他卻能用藥物延遲毒性的發作時間。附骨針上的毒一天發作六次,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天減少至三次。然而他知道,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發作時間延遲了,也代表此人苟延殘喘的時間延長了,這未必是件好事。功夫再高的人,身中附骨針都巴不得立刻死去,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女流?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武功。武功好的人如運功抵擋,卻是越擋越痛,所受苦楚更其劇烈。

但即使如此,附骨針所帶來的痛苦也非常人所能夠忍受的了。

意外地,安若初撐下來了。

而且,一撐就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