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叢林,飄浮着濃郁的水霧。
溼重的空氣,令她的毛髮結成團。
她不得不用小爪子,先稍微梳理了一番。
有一件事讓她十分在意,她的身上好像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不僅如此,她拿身子碰到的地方也會被塗上同樣的香味。
這也是倉鼠的天賦技能嗎?看上去沒多大用處,不過倒是方便她沿途做一些記號,以避免在這叢林中迷路。
倉鼠的行動速度,比她作爲人的時候快多了。
輕巧地翻過枯枝,她機敏地穿梭在泥濘的林地上。
先前的大雨將叢林重新洗刷了一遍,周圍安靜得連她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聽。
等雨停的時間,她仔細思考過。若想活下去,首先還是需要更多的食物。
其次就是鞏固自己的巢穴,她可不想再在睡夢中,被雨給淋醒。在未找到更合適的地方前,她要想法子改造一下那個樹洞。目前的排水溝和草牀遠遠不夠。
隱蔽性,安全性,舒適性,她最好從這三點考慮該如何去建設。
最後呢,關於自己的未來,比方說有沒有變回人類的方法。她打算等做完前兩條後,再細想。
畢竟她都無從判斷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不能輕易死在這裡。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念頭。
沿路她聞聞嗅嗅,希望找到能吃的,且方便儲存的食物。
還有水源的位置。雖然接二下過雨,但如果沒雨的時候,她得怎麼補充水分。
若能像人一樣,做一個容器,盛水就好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小爪子,儘管能抓取東西,可沒有靈活到能製作工具的程度。
不過好在她體型小,喝水量也不大,這個問題可以稍稍放後。
“啪嗒”一聲響,咖啡色神似陀螺的果實,從她頭頂的大樹上直直掉落下來。
她好奇地伸爪,撥弄這個長得和橡果,但又比橡果小的東西,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吃。
表面光滑,圓溜溜又硬的果子,該怎麼下口。就在她陷入困擾的一剎那,是氣流不尋常的顫動,又或是腳下快速擴大的陰影,令她心中警鈴大作。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迅速朝左上,拱起的樹根下奔去。
霎時,枯葉飛揚,她驚魂未定地回望她原來在的位置。
煙塵散去,一隻通體黑褐相織,只有頸部和尾羽有一小撮白毛的龐然大物,背對着她,彎曲而鋒利的鉤爪正抓着一塊泥。
她後怕地顫了顫,若她慢了一秒,被它踩在腳底,用利爪刺穿的就不是泥而是她了。
當它扭過頭來,金色的隼眸直勾勾地緊鎖住弱小的她時,她第一次感到什麼是不寒而慄。
那是一種被獵食者盯上的冷意。
只要稍有不慎,她就會落入它的尖喙下,啄開胸腔,叼去內臟,死無全屍。
不敢再細想那個後果,她放緩呼吸,集中精力地盯住那隻鷹。
在它俯衝向自己前,疾速返身,向後開跑。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障礙賽跑。
她賭上的是她的鼠命!全神貫注地向前奔跑,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如雷貫耳的急促的心跳聲。高速行動中的,除了身體,還有她的大腦。
先前能躲過一擊,是她的僥倖。她清楚地知道,一昧慌不擇路地逃跑,會將自己逼上絕路。
她得儘可能選遮擋物多的路線逃竄。雖然鷹的飛行速度很快,遠視能力遠在她之上,但她的身體比鷹嬌小得多。她要利用自己的優勢,往草葉越密,樹枝越交錯的地方跑。
論體力消耗,她比不上能借空氣滑翔的鷹。
論速度爆發,她也難敵一向以“快,狠,準”著稱的鷹,這個食物鏈上層的獵手。
展翅翱翔的鷹,隱隱投下的黑影,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凜冽的呼嘯聲彷彿近在耳後。
地面不行的話,她必須要轉移到地下!
穿過一根又一根凸出地表的樹根,命不該絕的她驚喜地發現眼前,有一個比她大得多,但以鷹的身軀絕對鑽不進的地洞。
然而,她的欣喜僅僅維持了一秒。
那隻鷹,竟然搶先一步,飛身至那個地洞前,殺意騰騰又帶點輕蔑的眼神,射向在它看來作爲獵物,還不乖乖就範的她。
若是普通的鼠,這時候大概會嚇呆,或者立刻抽身往回跑。然後重複方纔追逐的戲碼,精疲力竭前就會被它叼走。
可她擁有人的腦子,且不說剩餘的體力能不能支撐自己再跑,更關鍵是她根本就跑不過這隻鷹。
掉頭,還是搏一個可能?
眼角的餘光,瞥見身右有幾顆小碎石。她心下有了主意!
她背過身,將肥臀對準鷹,挑釁地叫道,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
“吱吱吱吱(你過來呀)!”
鷹顯然被她激怒了,俯頭便朝她猛地衝來。
就是現在!她一個躍步,閃身到鷹的左側!小腿使勁後踢,幾粒碎石夾雜着泥土,全數向鷹臉襲去!
被泥石糊了一臉的鷹,難以置信地愣住。趁它怔忡之際,她拔腿就奔向地洞。
反應過來的鷹,怒氣衝衝地如同公雞啄蟲般,一路追殺她。
但它還是慢了一步。
成功進入地洞的她,連滾帶爬的,鑽到洞的深處。
灰頭土臉的她,擡頭遙望已變成小孔的洞口,和那隻氣急敗壞,仍試圖往裡探頭的鷹。
暫時脫離險境的她,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剛剛的殊死經歷,也讓她真真切切意識到在這個叢林裡,得時刻保持警覺,大意不得。
小爪梳理梳理凌亂的毛,重新整頓好的她環顧周圍,又嗅嗅四下。
狹長幽深的隧洞,四通八達。因爲光線無法射入其中,而顯得陰暗無比。
即便洞穴深不可測,靈敏的聽覺仍然使她能確定自己的方位。不過這個洞,和她最初誕生的洞,以及如今住的洞相比,確實錯綜複雜上許多。
她擡腳,準備找找有沒有別的出口,卻突然頓住身形。
之前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她真沒有這種衝動。可一旦鬆懈下來。她好想解個小手。
走到地洞的一角,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捂着微燙的鼠臉,撅起自己的屁股……
解決完急事,她抖擻抖擻身子,鑽入蜿蜒曲折,宛如迷宮的隧洞。
這時候,她才覺得原先被她認爲沒什麼用處的體香,是多麼有效。
所經之處,她留下的香味,能夠幫助她不至走重路而迷失在這洞穴中。
再加上敏銳的嗅覺,連空氣的流動等細微的變化,都能被她輕易捕捉。
比如此時,她總覺得洞穴裡不只有她。
泥壁的震顫,由遠及近的渾濁的呼吸聲,皆令她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
無形的壓迫感,緊追着她不放。尤其在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麼生物的情況下,她只能加緊尋找出口,以避免和對方狹路相逢。
可對方明顯比她要熟悉這些隧道。
不屬於她的,深濃的氣息,幾乎迎面撲來。
前面的隧洞,潛藏的未知生物大步跳向她。
強作鎮定地擡頭,她對上那隻生物的眼睛。
勉強看清對方的輪廓,毛茸茸的身子,兩隻長耳朵耷拉在大額頭兩旁。
這居然是一隻兔子?!
她才從鷹爪下逃離,又掉入了兔子洞中?
難怪這洞這麼大,這麼多岔路,人都說狡兔有三窟,果然名不虛傳!
同爲齧齒類,它和她應該能好好相處吧?心底涌起的希冀,很快就被打破。
兔子貌似深聞了一記她的氣味,接着便毫無徵兆地對她展開猛烈的追逐。難不成,它是在怪她在它洞裡解手方便嗎?她不是故意的啊!
就算她想道歉,兔子也聽不懂。所以她只得再度奪路狂奔。
剛被鷹追完了,就被兔子追。鼠一倒黴起來,真教她欲哭無淚。
好在天無絕鼠之路,她被兔子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之時,終於看到了洞的出口。
那一線光明,讓她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擁抱——…
然後,一個重壓,她被一隻帶着黑色鉤爪的腳掌,狠狠踩進泥裡。
她幾近氣惱地發出叫聲:“吱吱吱吱吱吱吱(原來你丫沒走啊)!”
不甘,害怕,百感交集的她,在鷹爪下拼命掙扎,卻無法撼動它一絲一毫。那張還粘着泥巴的鷹臉,得意洋洋地貼近她嬌小的身子,預備在她的心口鑿出一個大窟窿。
即使要死,她也要記住天敵的臉。沒有閉上眼的她,恨恨地瞪住兇殘的鷹。
出意料的是,鷹忽然移開了爪子,正在她疑惑之際,她被飛竄出來的兔子撞到了一邊。她愣住了,似乎沒想到還有一隻鷹在的兔子也呆住了。
她比兔子早一步回神,立刻撇下兔子轉身落跑。背後傳來鷹撲騰翅膀的聲音,和兔子的嘶喊聲。她第一次聽到兔子的叫聲。那聲聲慘叫裡,飽含着痛苦,恐懼,和本來該由她承受的殘酷與絕望。
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她將兔子和鷹遠遠拋在身後。
她狼狽地躲回巢穴,今天自己一無所獲,還差點兒賠上了身家性命。
驚魂未定的她,趴在草堆上,喘着粗氣。她不願去想那隻兔子的下場,因爲那很可能也是她未來的結局之一。
不是什麼輕鬆的遊戲。
這是自然法則,優勝劣汰,不近一絲人情。
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強烈的求生欲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沒有悠閒的時光,教她傷悲。
無論如何,她.都.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