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真所說的話,矛盾直指祖父董良,越城郡主董寧頗爲尷尬,好在葛玄喬、陳玄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唉聲埋首弈子,董寧纔不至於找藉口避開。
陳烈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觀棋;陳海搬了塊石頭也湊到一旁,完全沒有過去幫董寧、陳青燒水沏茶的意思。
陳海長得粗獷,身材魁梧不說,臉頰還蓄長絡腮鬍子,新舊傷疤縱橫,還有一道傷疤從鼻翼斜拉到左臉頰,越發顯得剽悍可怖;在他人看來,陳海就像妖蠻一樣天生神力,在軍中是極爲難得的武勇之輩。
奇襲池山戰,陳海立下奇功,給人的印象則更像是不顧一切的賭徒;換作其他能謀善算的智將,在大局已定的情形下,就絕不會輕率帶着六七十人去堵住近兩萬潰兵的去路。
董寧卻覺得陳海給她很古怪的感覺,而他剛纔那番議論直指流民成禍的根源,看葛老祖的神色似乎也沒有想到這麼深刻,難道真能將陳海與那些徒有匹夫之勇的無謀賭徒劃上等號?
屠子驥帶着蘇紫菱三女,很快從桃林裡伐來三株有陳海腰身粗細的雷殛桃心木,有七八米高,嘩啦啦的從林裡拖出來。
桃心木堅硬無比,木心裡還散發出雷殛後殘留的焦灼氣息,但在屠子驥等人所摧動的劍芒下,很快就化爲一堆柴火放在紅泥爐旁備用。
桃心木劈成的柴火點燃後,焰火看着沒有什麼異常,而以這樣的尋常火焰是沒辦法燒開吞江壺儲裝的靈泉水,熱氣甚至都透不進吞江壺中去。
現在就是考驗屠子驥他們修爲的時候,他們需要摧動自身真元,將桃心木的焰火維持在青心焰的狀態,吞江壺裡的靈泉水纔會緩緩加熱。
兩炷香的工夫過後,越城郡主董寧等人累得夠嗆,吞江壺纔有熱汽蒸騰冒出。
待水沏底燒開,陳玄真從袍袖裡取出數只玉碗、十數密封的銅罐,都交給屠子驥給大家侍茶。
陳海也接過一碗,看天青色玉碗裡就四片茶葉似靈雀翩翩起舞,煞是好看,但他心裡忍不住腹誹起來,一碗茶就放四小片茶葉,也未免太小氣了。
陳海小飲一口,入口回甘,茶是好茶,緊接着又覺有絲絲暖流散入靈脈,化爲精純無比的真元涌入靈海秘宮之中。
這碗靈茶竟然能直接補充真元?
當世靈藥有不少都是滋補百骸精氣,但陳海在太微宗卻沒有聽說能有一種靈藥能直接補充真元法力的消耗,而真元法力仍是百骸純陽精氣與天地間沖和至正的靈氣融煉而成,這四片乍不起眼的靈茶浸泡湯水,竟有如此之效?
一盞靈茶喝完,連四片茶葉都嚼咽入腹,陳海就覺靈海內真元大約恢復了有十分之一左右。
看葛玄喬、陳玄真兩人面前的玉碗裡,也不見得多出幾片靈茶,陳海心想這種靈茶實是稀罕無比,但若是僅僅只能補充這點真元,又沒有特別的意義,只是喝起來嘴裡生津,回甘久遠,實是難得一見的極品良茶。
接下來,屠子驥又換了十數種靈茶,一一沏來給衆人品嚐。
每一種靈茶都有種種不同的奇效,喝得葛玄喬咂咂稱讚,說道:“瘋老道,你半輩子都在參悟春風化雨訣的殘篇,卻用在種茶上,我以往還小看你了,喝過這幾碗茶湯,看來你在種茶上還是有些造詣的!”
聽葛玄喬說這些靈茶皆是陳玄真親手栽種,再細想陳玄真剛纔那一手摧動地發陽氣發、桃花在寒雪中綻放的神通,暗感那能補充真元法力消耗的靈茶,應該也是陳玄真用春風化春雨訣這種特有的玄功摧育栽種而行。
如此看來,這種靈茶也只能俄而嚐鮮,不要想能大規模煉製真元丹了。
陳玄真不去管陳海心裡在打什麼小九九,聽得出葛玄喬明捧暗貶,針鋒相對的問道:“葛老道你藏在太微山不露頭,又以何爲樂?”
“時局如此,我等老烏龜又奈何之?”葛玄喬自嘲的笑道。
陳海心裡則想,要是燕州真有出入口連接血雲荒地,不知道葛、陳二人知曉後會否還是這樣的消極、束手無策?與燕州當前所面臨的困局而言,陳海也實在難以想象,羅剎異族經血雲荒地涌入燕州是何等的情形,但這事牽涉到他身上最大也最不容外人所知的秘密,他也不覺得此時將血雲荒地的秘密說出,就能有什麼用,只是沉默着觀看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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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玄喬、陳玄真一番棋下了三天三夜,陳海他們也就在桃林河灘陪了三天三夜,就這樣渡過了益天帝七十二年的年節。
三天後,陳玄真踏笛而走,秋野河的河灘桃花便謝了一地。
葛玄喬帶着滿心悵然踏虹橋返回梅塢堡,這一場棋牽扯太多的時局、牽涉兩人太多的身不由己,沖淡故人相聚的痛快;陳海看得出陪同葛玄喬前往梅塢堡的舅父陳烈神色也是鬱郁的。
而陳海與屠子驥、董寧、陳青三天都寸步不離,沒有離開,觀棋時聽葛玄喬、陳玄真談玄論道所得卻是匪淺。
年節悄然已過,屠子驥要回秦潼駐守,董寧、陳青要直接回學宮館舍爲闈選作準備,陳海站在桃花謝了一地的桃林前,似乎還能感覺有一縷青鬱之氣在桃林裡盤旋不去。
陳海踏入玄修之門時日還淺,看不出陳玄真所掌握是什麼真意,但從他舉手投足間散出的青鬱之氣,感受到盎然蓬勃的生機,青鬱之氣還牽涉到地脈陽氣的發生,當真是玄奧無比。
血雲荒地缺少的就是這種盎然生機,以致只有苔類植物在陰暗的巖洞裡生長,只可惜宗門玄法分爲九品,中三品往上的道法玄訣,就已經非真傳、嫡傳弟子不授了。
即便是太微宗宗門內有類似的玄法神通傳授,也需要陳海拜到某個道丹境強者門下,纔有機會學得。陳海就算有成爲真傳的這個資格,也不想拜到他人門下,還不如等舅父陳烈修成道丹後,他就主動提升爲太微宗的真傳弟子了。
陳海胡思亂想了一陣,便離開桃林河灘,往田莊走去。
葛玄喬、陳玄真兩大強者就在河灘桃林弈子爲樂,陳海也不擔心北面的流民能鬧出什麼亂子,回到田莊就想去找葛同、吳蒙,看這三天流民有什麼異動。
陳海剛走進院子裡,卻見齊寒江等寇奴兵都在前面的院子裡,圍着柴榮身邊的那個蠻奴,不知道要怎麼處置才行。
陳海這才省得柴榮到底是沒有臉反悔,這是已經讓這蠻奴自己跑到田莊來,還清他所欠的債務。
陳海廢武重修,極難衝開主氣脈修成靈脈,以致一段時間百骸精氣極其旺盛,刺激到骨筋血肉重新發育生長,因而他的塊頭要比吳蒙都要高出大半頭,但這妖蠻卻還要比此時的陳海還足足高出一頭,彷彿鐵塔一般站在院子裡。
蠻奴坦胸露乳,臉上長滿細密的淺金色絨毛,但脖子以下卻長滿可擋刀箭的細緻密鱗,蠻奴的醜臉及身上,一道道猙獰的創疤縱橫交錯,不知道他在被捕捉爲奴之前,經歷過多少殘酷的血戰。
妖蠻傳言是上古巨妖與蠻人雜交的後裔,身體及面孔都帶着明顯的先祖特徵,被人類視爲異族,這些年來也一直都威脅着燕金諸州北境的安全。
眼前這蠻奴容貌醜陋,銅鈴似的大眼佈滿血絲,鼻短而鼻孔巨大,厚厚的嘴脣往上翻起,看着與兇猛的雄獅有幾分相像,而像鐵塊一樣賁起的肌肉裡蘊藏着難言恐怖的力量。
妖蠻幾乎個個天生神力,是戰場上的無敵勇將,妖蠻諸部南侵,令大燕帝國的北境守兵吃夠了苦頭——爲了防止年後風雪融化後,妖蠻有可能大舉侵太微山,武威軍這纔要趕在大地回暖之前,暫時壓制與鶴翔軍的激烈矛盾。
也因爲妖蠻幾乎都天生神力,但在戰場徒有蠻勇,陳海這才故意讓人誤以爲他僅僅是天生神力,以便能消除他人的警惕。
“爺,這就是你贏回來的蠻奴,在這院子裡站了有兩天,看他這樣子,讓人看了還是磣得慌,能確保他不給爺搗出亂子來?”齊寒江他們再狂傲,也不敢瞎湊到葛玄喬、陳玄真兩位地榜強者跟前,好不容易等到陳海從河灘桃林回來,就迫不及待的打探蠻奴的事情。
“你就是鐵奴,會說燕語嗎?”陳海問道。
這片大陸廣袤無垠,諸州諸族皆有各自的語系,但也有上古流傳下來的鳥篆古文字、古語是諸州諸族通用的。
“鐵奴見過主人!”蠻奴生硬的說道,也顯示他是會說燕語的。
僅看蠻奴像坦克一樣的塊頭,再看他身上傷疤縱橫,在被捕前一定是身經百戰的蠻將,陳海沒有試過蠻奴到底有多強的實力,但能肯定,吳蒙怕不是蠻奴的敵手,倘若他再能修煉武道絕學,或許能有實力與明竅境強者正面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