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蠻前鋒主力,在東線接連受挫,在吳景林趕到灌河城請授之時,已經退縮到灌河城南面四百里外的雁蕩湖。
天水郡放棄橫山以北上千裡方圓的土地,潼河、天蕩河、灌河等主要河流的堤壩年久失修,已經完全廢棄,使得橫山與榆城嶺之間的這座千里平原,變成水網密集的湖澤之地,每年入春後,就有成羣的各種雁雀禽類,在此棲息繁衍。
因此,橫山與榆城嶺之間的這座千里平原,又稱爲雁蕩原。
雁蕩原有百餘座頗具規模的湖泊,雁蕩湖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又是雁蕩原的主湖,湖域南北寬百里、東西長兩百里,上接天蕩河、灌河的來水,東口有河道引出,匯入潼河。
湖東有當年天水郡放棄的廢城雁蕩城,如今就剩殘缺不堪的城牆矗立在荒蕪的雁蕩原之中。
湖網密集的雁蕩原,在入冬後就都凍得嚴嚴實實,不再成爲大軍通行的障礙。
即便妖蠻前鋒主力逾五萬戰兵都退到雁蕩湖,不再直接威脅灌河城,也暫時沒有直接往龍驤大營此時集結的灌河口孤峰圍殺而去,但猶有小股的妖蠻精銳,在雁蕩原深處遊蕩、斥侯。
妖蠻也有行動快速的精銳騎兵、也有驅御妖禽作戰,風焰飛艇還是要儘可能從秦潼山西麓的羣峰之間掩蔽而行,故而接送同袍軍的將卒趕往潼河口孤峰,一天也只能往返一個來回。
做爲同袍軍主帥,廖雲奎在第四天中午才隨千餘同袍軍將卒登上飛艇,這時候同袍軍放出去的斥候,也偵察到妖蠻前鋒主力,也從雁蕩湖東岸開拔,往潼河口孤峰行去。
飛艇很快升到了既定高度,往榆城嶺疾馳而去,在蔚藍的天空上留下幾道軌跡。
陳海等人多不曾見過廖雲奎,但爲了表達尊敬,還是在河口孤峰的北面整理一座簡易校場方便風焰飛艇更平穩的降落。
遠遠一聲鶴嚦,風焰飛艇的巨大身影從西南方緩緩浮現。
“若非親眼相見,誰能想出世上竟還有如此神器。”吳景林讚歎道。
雖然已經多次見到飛艇神妙,但是每次看到飛艇起降,攜帶着巨大的聲勢橫空來去,都令他激動不已,對陳海的驚才絕豔深深歎服。
採取熱汽球原理造成的風焰飛艇,在陳海看來沒有什麼玄妙的地方,最核心的部件所涉及的風焰天機複合禁制,論複雜程度,甚至僅相當黃級上品法寶,但這實在是突破了燕州當世人的想象力,也難怪初時總會引起這樣的大驚小怪。
衆人相視一笑,也不多言。
飛艇似慢實快,不多時便來到衆人頭頂,緩緩而降,所釋放出的強大氣流吹的一衆人衣袂翻飛。
落定後,一個身着玄色靈甲的中年漢子當先飄然而下,一身道丹境的的修爲毫不掩飾,陳海幾人連忙上前揖手施禮:“見過廖都尉!”
論軍制,陳海作爲京營軍的大營都尉,地位要比吳澄更高,但京郡宗閥,亦或燕然宮有人也不希望陳海在地方太得勢,才令龍驤大營受郡府的節制,以致陳海的將銜,比吳澄生生的低了一等,卻還在廖雲奎等天水郡副都之上。
廖雲奎挽住陳海的手臂,說道:“灌河之前猶有妖蠻戰兵徘徊不去。吳都尉擔心妖蠻奸計狡猾,襲奪重鎮易手,故派我同袍軍前來,襄助陳侯擊破妖蠻!”到了此刻,廖雲奎爲了華陽宗體面,還是沒有將內部糾葛公佈於衆。
陳海微微一笑,也不說破,只是應和請廖雲奎陪他們一起登上孤峰,視看正在修築的潼河口大寨情形。
榆城嶺背靠斷龍嶺起,往斬馬嶺而去,綿延近千里。
雖然號稱千里之嶺,但多是孤山斷崖,多不過二三百米高,實談不上險要之地,也無怪當年天水郡會放棄榆城嶺防線。
就如今陳海他們在潼河口所選擇的築寨位置,也只是地勢稍微陡峭,早年天水郡在此築潼口城,後爲妖蠻所破後,就剩斷斷續續的一道殘破城牆。
潼口殘城西臨潼河、背依孤峰,陳海此時就在殘城的基礎上,重新築寨,飛上四百多高的孤峰,廖雲崖他們只看到峰腳下一片忙碌,龍驤軍和天水子弟們正熱火朝天的加固營寨、修補城池。
特別是龍驤大營的將卒,絲毫不覺得孤懸橫山防線之外,有任何的擔憂。
此時天已黃昏,殘陽灑下億萬條餘暉,將殘城、孤峰烘托的一片悲壯。
從決定出兵起,廖雲奎胸中一股積鬱之氣一直不得消散,此時靠近與妖蠻廝殺的最前沿,感受着臨戰前的各士卒的狀態,積鬱之氣早化爲一腔豪情,這時候再也忍不住,長嘯起來。
嘯聲越拔越高,越傳越遠,忙碌的士兵們停下了手上的活計,不知道廖雲奎這等人物,怎麼就突然失心瘋的長嘯起來,但轉瞬間普通將卒都能意識到廖雲奎這氣息連綿不絕的長嘯不同尋常,就見剛纔萬里無雲的晴冷天空,眨眼間憑空涌出魚鱗般的絮狀密雲,層層疊疊旋轉着,形成一隻巨大的漏斗雲。
漏斗雲頂端遮閉百里天穹,底端卻又小如微末,就落在孤峰之巔。
天地之間,卻無一絲風泄出。
諸多將卒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風雲異相。
隨着嘯聲,廖雲奎的氣勢也在緩緩上升,從廖雲奎身上散發的氣息更爲精玄。
黃雙、吳蒙、周鈞、蘇原等人皆驚疑不定的看着廖雲奎,一臉思索;而遠處振翅而飛,親自監視妖蠻前鋒大軍動向的鶴婆婆,這時候在萬里高空之上,也吃驚的回頭望過來。
而在遙遠的雁蕩湖北岸妖蠻大寨,正在喝悶酒的穆勒心頭一緊,一聲悶哼,手中的顱骨杯應聲而碎,目光越過大帳,越過數百里雪原,往潼河口方向望去。
一炷香後,嘯聲止住。
“恭喜廖都尉!”陳海、黃雙等人揖手賀喜道。
廖雲奎,此時只覺得渾身輕盈無比,道心更加通透澄明,微微一運神識方圓數十里,纖毫畢現,比以往神識籠罩範圍要多了一倍不止。
他自踏入道丹中境以來也有三十餘年,只是外連年戰事不利,不堪其擾;內爲了寒門子弟一線生機,左右勾連,心機用盡,所以修爲一直停滯不前。
卻沒想到這一刻站在孤峰之上,積鬱盡去,道念轉動如意,竟然是難以遏制的當着衆人,踏入道丹境後期。
雖然離道丹圓融,修煉成道胎還差得不以道理計,但總算有了希望。
廖雲奎微笑還禮道:“情難自禁,還望陳侯不以爲怪。”
下方榆城嶺士卒們知道來了強援,也不由得振臂歡呼。
這時候一隊約百名龍驤精騎從遠處馳來。
這些人渾身血跡斑斑,一臉疲乏,戰馬前卻赫然掛着或一個或幾個面目猙獰的妖蠻頭顱,只是最後有幾匹馬上的士兵並非坐立,而是用繩索捆在馬背上,想是在與妖蠻小股斥侯的交戰中犧牲了!
“寒江,快來拜見一下廖都尉。”陳海喊道,原來這是齊寒江帶隊出去清掃小股妖蠻斥侯或遊散兵馬。
“當初在橫山城下,妖蠻大敗,我率大軍追擊,打散妖蠻不知凡幾。小股妖蠻成不得氣勢,但也不能讓他們從容收攏起來。每日來,我都會派出諸將親自率領精銳騎兵,四處襲殺散兵斥侯,幾天來,斬獲頗豐。”陳海看着廖雲奎面有不解,解釋道。
齊寒江往孤峰這邊飛過來,先向廖雲奎施禮,然後陳海彙報這次戰果。
彙報完後,齊寒江憂心忡忡的說道:“最近兩日雖然總有斬獲,但是所遇到的小股妖蠻越來越難啃,看得出此時在潼河口四周的小股妖蠻,不再是之前打散的散兵遊勇,而是妖蠻前鋒主力,主動往我們這邊派出的精銳斥侯!”
陳海看着齊寒江滿臉風塵,疲憊之色掩都掩不住,也知道今天的掃蕩特別辛苦,勉慰了幾句,就讓他先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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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將潼河口附近的形勢,給廖雲奎作了詳細的介紹之後,陳海又邀他及吳景林、劉純等人一起到中軍大帳商議戰事。
中軍大帳裡,早有人將火把燃起,帳中火盆燒的噼啪作響,將刺骨寒氣逐去帳外。
十餘人圍着火爐坐定,陳海跟親自跟斥侯敵情的鶴婆婆說道:
“鶴婆婆你先將目前的形勢給大家講一下。”
鶴婆婆應了一聲,手掐法訣,橫山往榆城嶺一線的地形圖,就隨着一道光幕緩緩展現在大帳正中。
“妖蠻前鋒原分爲兩部進逼橫山防線,東線被我們殺得丟盔棄甲,西逃後與西線南撤的戰兵會合後,在雁蕩湖西岸休整,但從昨天起又動了起來。一部騎兵,行速極快,已經推進距離潼河口約一百五十里外,在一座殘寨裡駐紮下來,主力預計後天就能到達。”
一條紅色的粗線在地形圖上展現,往距離潼河口孤峰一百五十多裡處的一個點延伸。
“到時候,出現在我們西面的妖蠻戰兵,將有五萬之巨,”陳海沉默的看着鶴婆婆展示出來的敵情,沉吟片晌才說道:“龍驤大營第四、第五戰營,加上廖都尉你們九千人,僅有兩萬餘精銳可用,但也不瞞廖都尉,重膛弩雖然甚是犀利,但重弩彈儲備不足三萬,輕易不能動用,因此,即便北面的妖蠻主力不過來,我們想到抵擋住其前鋒五萬戰力,還是頗爲困難。”
“那該如何應對?”
廖雲奎滿臉焦急無奈,若是吳澄肯點齊十萬兵馬,配合戰力非凡的龍驤軍,勝算應該會很大。
可如今兩萬多人族將卒,依託沒有什麼防禦力可言的殘寨,去對抗五萬妖蠻兇殘戰兵,實力是懸殊了點。
陳海望着起伏不定的火苗,將自己心中計劃向廖雲奎幾人娓娓道來。
“明晨,我會親自率第四戰營趕往這裡,”陳海指着一百五十餘里外,此時已經有七八千妖蠻戰兵進駐的殘寨,說道,“潼河幾乎年年潰堤,地勢稍低的西岸,早變成湖澤泥沼之地,特別是這座殘寨的下方三四十里處,百年來早已經變成一座吞噬人獸的大沼澤。現在正逢隆冬,土地凍結,看不出什麼,但我們要是能將風焰天機複合禁制從戰車、風焰飛艇臨時拆御下來,提前埋於地下,到時候派一隊兵馬,將這七八千妖蠻主力從殘寨誘出來,引到這沼澤之上,到時候引發禁制,融化凍土,以妖蠻戰兵及騎獸的笨拙體形,陷入泥濘之地必然行動不便。我們能夠殲滅掉這支妖蠻戰兵,再次痛挫其銳氣,然後即便四萬多妖蠻戰兵都圍到潼河口來,必然也是心有餘悸,不敢狂攻濫戰。而我們到時候徐徐應戰,守到明年開春,應該不成問題……”
衆人思索了一會兒,紛紛應和。
“到時候這誘兵之責,那由我天水郡子弟承擔。”廖雲奎這時請戰道。
“這幾日我龍驤軍與妖蠻不斷交戰,對於他們已經有相當的瞭解,擾敵、誘敵也熟悉得很。而潼河口才是我們禦敵於榆城嶺之外的根本所在,不容有失,況且現在此處營寨修補未全,也是有廖都尉與景林兄在這裡坐鎮,我才能放心率部出戰。”陳海費盡脣舌勸廖雲奎打消出戰之心。
商議之下,最後還是劉純代表廖雲奎率一部天水郡兵,參加明天的誘敵伏擊戰;到時候廖雲奎、吳蒙、吳景林率龍驤大營第五戰營及天水郡兵留守潼河口殘寨。
天色未亮,但榆城嶺城寨卻早已活了過來。
火把映得滿城通明,第四戰營一隊隊精騎有序的校場上集結。
陳海坐在一頭赤狻騎獸寬厚的後背上,與黃雙、周鈞、齊寒江、韓謇、韓文當、劉純等將,凝目看第四戰營及部分天水郡兵肅然而立的兵馬,這一戰無法動用重弩彈儲備已經極有限的重膛弩,只能採取常規的傳統戰術,或許今日這些鮮活的生命有很多要消逝掉。
陳海深吸了口氣,下令大軍開拔,就見一隊隊士兵上馬出城,猶如一道鐵流般披着夜色,滾滾前進。
在他們的頭上,鶴婆婆率領着一衆戰禽,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