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黃雙、樂毅率部隨陳海投靠燕廷之後,閻淵起初是震驚而憤怒的,但事已至此,他當時只能率殘部從甘泉山,倉皇往雁門郡南的鬆都山撤退,想在鬆都山重新組織防線,守住雁門郡這一黑燕軍最後的立根之地。
虎賁軍北進攻打鬆都山時,陳海以龍驤都尉兼知漣水府,曾寫信給閻淵,希望退守雁門郡的黑燕軍首領,選擇投降。
陳海的那封信,被閻淵撕成粉碎,沒有隻言片語的迴應,而到鬆都山防線,被太子贏丹所率的虎賁軍攻破,黑燕軍有些將領,選擇投降佔據涼雍諸郡的苗氏,也有些將領率部東進,投降漁陽郡的宗閥,唯有閻淵與贏氏及諸閥誓不兩立,毅然率他這一脈黑燕軍北上,踏入不可知的蠻荒。
黃雙、樂毅當初率甘泉山北麓兵馬,毅然越過漣水,進入西園軍及諸路勤王軍的腹地,突襲西園軍在果子嶺的大營,爲當時駐守甘泉山的黑燕軍主力北撤贏得關鍵的時間,在完全這一壯舉之後,黃雙、樂毅率部隨陳海投降,保證四萬多將卒的性命,閻淵事後細想來,也並不能指責黃雙、樂毅貪生怕死。
而北進後,看到那麼多的部屬家小冰死、餓死,閻淵又想,或許黃雙和樂毅的選擇或許是最明智的。
只是他不知道,陳海爲何此時會尋到赤眉湖來見他?
陳海不應該投靠閹黨,在閹黨的支持,在天水郡北部用兵,連獲大捷,此時不應該在天水郡北部經營他的根基嗎?
難道過來說降?
閻淵眉頭緊蹙起來,他不覺得能指責黃雙、樂毅貪生怕死,但不覺得他會跟黃雙、樂毅做同樣的選擇,他們應該已經熬過最艱難的時刻,也許再打幾場防禦血戰,令四周的蠻族知道他們的厲害,就能在這裡立足了。
來不及讓他感慨,陳海二人就已經在扈衛的引領下走進帳來。
陳海微微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除了一應必備之物,再無其他,簡陋到極點,可見黑燕軍在此立足的艱難。
閻淵一身青袍,坐在案前示意了一下,也未起身。陳海絲毫不以爲忤,拱手施禮,寒暄了兩句,就分賓主坐好,寧嬋兒臉蒙面紗,就站在陳海的身後,也不急於表明身份。
看陳海坐下來,還是閻淵輕咳了一聲,直截了當的說道:“陳侯率龍驤大營駐守橫山,打破妖蠻,拯救萬民於水火,實是天水郡民衆之福,但陳侯此行倘若來當說客,有些話還是莫提爲好,免得傷了彼此的感情。”
閻淵年逾百歲,經歷道禪院的破滅以及黑燕軍的慘敗,對燕州宗閥徹底失望透頂,其他將領在最後關頭選擇投靠邊郡強潘,唯有閻淵明知道北上是九死一生,還是毅然率部北上,可見他的內心是何等的決絕。
面對閻淵直截了當的拒絕,陳海只是一笑道:“閻師兄多慮了,我與寧師姐過來,爲何不能是過來找閻師兄敘舊的?”
閻淵此時也早就知道,當初與寧嬋兒一起到甘泉山通報大天師鞏清死訊的醜奴師弟,便是陳海所扮,陳海也是趁機,勸說黃雙、樂毅隨他投降閹黨,最終編成龍驤大營——閻淵認定陳海是梟雄之輩,也不會認爲他冒充過大天師的弟子,現在就能以師兄弟相稱,冷哼一聲,沒有站在陳海身後的蒙紗女子,竟是然是寧嬋兒。
寧嬋兒這才摘下遮臉輕紗,嫣然笑道:“閻師兄,這纔多久沒見,你卻已經認不出我來了,讓嬋兒情何以堪?”
閻淵心裡冷冷一哼,在黑燕軍困守雁門郡最艱難的時刻,黃雙、樂毅雖然降了燕廷,但還暗中送些物資戰械過來,寧嬋兒在甘泉山慘敗之後,就跟消失掉似的,從來未曾跟他這邊聯繫,而是作爲寧氏嫡女、太孫妃活得逍遙自在,他心裡對寧嬋兒也有諸多不滿,沒想到她會跟陳海一起過來當說客。
“原來是寧師妹,寧師妹向來神出鬼沒,大天師修成金剛軀後,更是難得一見,今天怎麼要事,勞煩你到我這邊來?”閻淵輕輕的扣着桌子問道。
“閻師兄揮師北上之後,嬋兒屢次想北上找師兄敘舊,商討師尊遺策,但怎奈事情太多纏身,太子贏丹那邊又有些懷疑我的身份,未敢有什麼動作,這才耽擱了行程,最近好不容易脫開身,這就馬不停蹄的找到陳師弟,一起看看師兄近況。”寧嬋兒胡扯道,在大天師鞏清辭世後,她只修、只求自己的道,對黑燕軍及家屬北進後的慘狀,並沒有太深的感觸。
寧嬋兒修行千魅幻滅大法,以七情六慾迷亂人心,而己身則要先滅情,在別人看來,這或許已入邪道。
“現在你們已經看過了,可以離開了。”閻淵還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想直接請陳海、寧嬋兒走人,無意去聽陳海、寧嬋兒遊說的話。
“閻師兄是以爲我過來,是要說服閻師兄率黑燕軍投降我龍驤大營,才拒人千里之外的?”陳海笑着問道。
“難道不是?”閻淵問道。
“我是有心勸黑燕軍遷往橫山安置,省去將卒及家小流離之苦,但閻師兄率部北進,我也知道閻師兄決絕之心志,此生寧死,也斷不可能向燕廷低頭的。我既然已知閻師兄的心志,爲何還要過來做這些無用功?”陳海問道。
沒想到陳海直接表明他沒有說降之意,閻淵微微一怔,這時候再也不便再繃緊臉,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微笑着說:“陳侯乃道禪院隱脈傳法,鶴婆婆就特意過來跟我說明過,鶴婆婆也希望我能率部投陳侯,但人各有志,還希望陳侯能諒解……”
鶴婆婆有千年的道行,能變化禽身,翱翔萬里草原,不過是晝夜之事,陳海也早就猜到鶴婆婆應該早就與閻淵有聯繫,只是他也沒有權力,要求鶴婆婆事事都遵循他的意志,但鶴婆婆無論對閻淵這一支黑燕軍,還是黃雙、樂毅所率追隨他的那一支黑燕軍,都是有感情的便是。
陳海不介意的笑道:“道禪院既然分顯脈、隱脈兩支傳承,就是沒有必要事事都一致,也不存在隱脈強壓顯脈或顯脈強壓隱脈的說法。”
即便算時間,克烈和拓跋二部的援軍距離堯山已經很近,但鐵鯤要是連最初的幾場接觸戰都撐不過去,鐵崖部也就沒有讓他扶持的資格,陳海此時也是耐着性子,跟閻淵打着啞謎。
閻淵猜測陳海、寧嬋兒不會無故前來,但陳海的話又讓他崩不起臉,這纔想着還沒有盡待客之道,說道:“見到陳師弟、寧師妹,爲兄都歡喜得忘記奉茶了。”接着高聲往外招呼人奉茶,纔有和言說道,“塞外艱辛,實在沒有什麼好招待師弟的,苦茶一杯,還望師弟不要嫌棄。”
過不多時,就有人將茶水奉上,陳海略以搭嘴,卻不覺得苦澀,寧嬋兒則是俏臉皺成一團,閻淵也是視而不見,三人就乾癟癟的坐在那裡,沒話找話的聊起閒散事,直到暮色四合,外面傳來一陣匆匆腳步聲,一個斥侯頭領身着黑色輕甲,匆忙走進大帳來,似有緊急軍情稟報,但發現帳中多了兩個無關之人,一時之間,囁嚅着閉嘴站在那裡。
閻淵也不介意的說道:“這二人都不是外人,有何軍情,速速報來!”
斥侯頭領所稟報的內容,恰也是黑燕軍潛伏到北面瀚海草原深處的暗哨,偵察到赤眉湖北面最強大的兩大蠻族克烈部、拓跋部,這段時間大規模集結精銳戰兵後,往西而去,目前看不到有奔赤眉湖而來的意圖。
聽斥侯頭領的稟報,陳海知道閻淵應該也早就注意到赤眉湖北面草原上的動靜,因而也派人潛伏過去,隨時關係拓跋部及克烈部的主力動靜,但不過黑燕軍的斥侯還沒有滲透到堯山附近,不知道這兩蠻族在堯山,已經跟蒙兀部幹了一仗。
看到閻淵百思不解的樣子,似乎想不通這兩蠻族,爲何在夏季勿忙用兵,而往西就更爲強大的黑石汗國方向,不過閻淵已經注意北面拓跋跟克烈兩部的動向,接下來反倒好說了,陳海微笑着說道:“看來閻師兄,對堯山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還不是很清楚啊……”
閻淵疑惑的看着陳海,說道:“願聽其詳……”
“鐵鯤乃是我在秦潼山放歸草原的蠻奴,而堯山地底的地宮,也是道禪院隱脈早年所留存下來的遺蹟,我現在想取得地宮所藏的大陣以及大量的血魔傀儡,只能與鐵崖部合作……”
閻淵行事風格,變得比寧嬋兒以及早年的大天師鞏清都要偏激,陳海不會將血雲荒地及鹿城淬金砂礦的事情都說出來,也將蒼遺的事情隱去不提,只是他圖謀這一切,就是爲了地宮的藏寶。
聽完陳海的話,閻淵目瞪口呆,沒有堯山地底有一座地宮,還跟道禪院有這麼深的關係,但堯山大震,又有兩次青色光華直衝雲宵,他雖然在六七千裡外,那一瞬時卻也能感應到天地無氣的翻騰。
只是那裡更接近更強大的黑石汗國,閻淵不會去堯山找不痛快,但聽陳海說過這些,想到拓跋和克烈二部精銳盡出,眼下後防空虛,閻淵這時候也不難猜到,陳海遠道而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
然而閻淵只是連連稱讚陳海勇武謀略過人,絲毫不提他願意率兵偷襲拓跋部、克烈部後方之事,寧嬋兒心裡暗罵了一聲老狐狸。
陳海卻理解閻淵的舉動。
瀚海草原,本身是妖蠻的棲息之地,黑燕軍揮兵駐紮在此後,時間尚短,對聯繫鬆散的瀚海蠻族而言,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還沒有針對赤眉湖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但閻淵這員老將必然是如履薄冰。
此時黑燕軍悍然用兵,即便一時能偷襲得手,但引起整個瀚海蠻族的仇恨跟敵視,這一部黑燕軍在無險可據的赤眉教,可能連浪花都翻不起來,就會消失在茫茫瀚海草原之中了。
眼見天色已晚,閻淵就要安排用膳,陳海站起來,開出條件說道:“閻師兄倘若率軍襲擾兩部後方,於龍驤軍及鐵崖部皆是大助,事後閻師兄可在堯山與榆城嶺之間,選一處高地立足,絕計要好此處四戰之地。除此之外,閻師兄有什麼條件,儘管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