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噁心,擦了擦臉,轉頭看向窗外。
沒有再聽到他說什麼,只感覺他握着我的手,來回動了動,弄成了十指相扣。
終於開到了門口,司機下車拉開車門,繁音也鬆開我的手下去幫我開車門。
我被他抱到輪椅上,他推着我,我力求甜蜜地跟他對視。我心裡覺得這樣真噁心,可他是我在這裡唯一的“依靠”。
周遭是有些人的,但我全都不認識,什麼七姐、六姐都不在。我們一下車,附近的人立刻圍了過來,一位身着正裝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過來,繁音輕輕地捏了捏我的手,我忙伸出手去,讓他跟我握手。他朝我笑,說:“靈雨小姐,我是蘇益名。一路上辛苦了!”
我還是不認識,也對他的名字完全沒有印象,但看樣子繁音認得他,我說:“您好,謝謝。”
他笑了笑,我抽出手,他又跟繁音握手,果然是認識的,他說:“其他人都還沒通知,今天來的都是自己人,爲的是請靈雨小姐先與大家熟悉一下,這也是老爺的意思。”
繁音很滿意,笑了起來:“這樣最好不過,讓您費心了。”
“不費心,這些都不是我的意思。”他握着繁音的手,說:“都是老爺一早的安排。”
看來這個人是我養父身邊的人,我還以爲外面那些豪車都是我那些兄姐,沒想到都只是些身份相對低的人。
接下來,他倆又互相稱讚了一會兒,基本沒有我什麼事。隨後便說天色晚了,讓我們先休息。
這棟宅子幾乎沒有變化,依然是我熟悉的樣子,蘇益名親自引着我們進了我最熟悉的房間,笑着說:“這是靈雨小姐的房間,裝潢沒有修改過,但添了幾樣生活物品。你們最近就住在這裡吧?”
繁音點頭,神色有些興奮:“好,請問我女兒在哪?去醫院了嗎?”
“念念小小姐去醫院了,憐茵小小姐剛剛睡覺。她睡覺很輕,靈雨小姐是清楚的,等她醒來吃奶時,小姐可以去看看她。”蘇益名說:“當然了,如果小姐現在想去,也是可以的。”
“不用了。”憐茵的確睡覺很輕,不能隨便打擾,我不想打擾她。
繁音似乎挺想去的,聽我這麼說,臉上流露出失望。蘇益名顯然也看出來了,笑着說:“我這就派人去接念念小小姐。”
“那辛苦您了。”繁音說。
我本來不想見念念,但繁音那麼說之後,我又開始想她。大概是因爲這種複雜的心態,我心裡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等一下應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蘇益名走後,繁音推着我進了房間。我的房間挺小的,因爲我養父有些信風水,臥室不宜太大。
擺設也確實沒什麼變化,只是增加了一些機器。我的房間窗戶正對着家裡的湖,那裡養着鶴,這個季節正好有,看上去非常漂亮。
繁音顯然很喜歡,先是到窗口站了一會兒,又四下環顧,說:“這裡可真漂亮!太適合養病了。”
“哦。”我不覺得,“事實上我快在這裡住出精神病了。”
“等事業穩定下來,我就住到這裡來,肯定對我的病有幫助。”繁音看來是真的太喜歡了,連聲讚歎:“真是太漂亮了!”
我沒說話。
他這話根本無法實現。他的事業穩定?怎樣纔算穩定?我不可能幫助他了,即便他摒棄了對我“篡權”的懷疑,我也不要再這麼蠢地去介入了。
他爸爸越來越老了,他媽媽也不管,孩子又這麼小。
我有點難過,因爲他又騙我。
不過繁音沒注意我,他又對房間裡的小裝飾感興趣起來,拿起這個,捧起那個,就像個發現新玩具的小朋友,說:“你爸爸真是把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蒐羅來了。”
我說:“是啊,就是因爲它們太貴了,所以我每天都很緊張,生怕打碎更值錢的。”
繁音聞言,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白瓷瓶放回去,轉身過來笑着說:“說了你又要覺得我在替你爸爸說話,但是,如果他真的心疼錢,那就不會放在你房間裡了。他那樣做不對,但你要知道,如果他早有心讓你坐他的位置,他就害怕讓你成爲一個粗心的人。因爲責任越大,對你的要求就越高,高位上的人不能粗心,只有養在院子裡,供人取樂的狗才有權利粗心。”
我說:“問題是我沒那麼大的野心。”
他又笑,“所以我完全能理解你爸爸的感覺,你不知道他做生意有多厲害。竟然生了你這樣笨的女兒,簡直就是基因突變。”
我沒說話。
對,我是笨,可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不想要那些聰明人才有的。
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邊拿水果一邊笑眯眯地用眼角瞟我,問:“生氣了?”
“沒有。”
“我收回說你笨的那種話。”他伸手把一粒提子放到我的膝蓋上,討好着說:“吃吧。我賠罪的。”
我拿起那顆提子,沒有說話。
他便有些尷尬,說:“我知道這些話你通通不愛聽,但它是有意義的,對你有好處。”
“有什麼好處?”我問。
“我說了,權力很誘人,權力也很有用。”他看着我說:“權力就是尊嚴,就死幸福,也是命。”
我問:“它能讓我變回十九歲麼?”
他沒說話。
“能讓你去死麼?”我問:“它連讓我離開你都做不到。”
“如果你不需要我。”他斂起笑容,說:“我還怎麼束縛你?你有資本跟我打了。”
我說:“我現在也有資本跟你打。”
他覺得我在強辯,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現在真的也有資本跟你打,上次我就可以跟你對簿公堂。”我說:“不跟你打不是因爲我沒有資本打,是因爲打不是我的目的,打贏也不是。”
他露出煩躁:“你說這些是爲了什麼?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來?繼承人絕對是你,難道你還準備不要?”
我沒說話。
我是這麼想,但我沒法不要。
真是想想就疲憊。
見我不說話了,他知道自己贏了,重新笑了起來,拉過我的手,說:“接受現實沒什麼不好,何況你不要怕,生活在慢慢變好了,至少我已經開始吃藥了。你也可以感受到你爸爸對你畢竟還是有感情的,好過什麼都沒有吧?我覺得他是你爸爸,至少好過姓盛的是你爸爸。”
我說:“都差不多吧。”
“怎麼能差不多呢?”他的語氣有點像繁老頭,溫柔得很虛假:“當然是不一樣。姓盛的既不養你,也不給你錢,還要掐死你。他還疼他的其他孩子。你爸爸至少不是這樣。”
我沒說話。
他又道:“你再想想我爸爸,看他那個德行。我倒是希望他不要我,如果他不要我,我就不會變成精神病。直到現在,他還在試圖用他自己的邏輯綁架我,干涉我的婚姻,我的一生都被他毀了。”
我看向他。
他被我看得很疑惑:“怎麼這種表情?”
“我還以爲你會覺得你的一生是被我毀了。”
他露出訝異:“怎麼這麼說?我有那麼糊塗麼?”
“有。”我說:“你沒打過他,沒欺負過他,他欺負我,欺負星星,你都護着他。”
他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每次我稍微說得重一點,他就哭。”
“我也沒少哭。”
“不是,他畢竟是我爸爸,我總不能去打他,這讓外人看到成了什麼樣子?何況他已經一把年紀了。我不是在他面前已經很堅定地表過態了嗎?叫他不要干涉。”他低頭看着我受傷的手指,說:“而且我對他的態度一直都不好,心裡也很討厭他。現在沒有人願意接近他,他已經得到報應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
他看出我這笑容不是真心的,問:“怎麼這種表情?”
“沒事。”
他再次嘆息:“你總不能讓我去打他吧?”
“你少給我扣帽子。”我比較一下,怎麼就變成我讓他去打繁老頭?他還真是巧妙,我說:“那是你爸,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
他頗爲無奈地瞅瞅我,攤開手心說:“你現在真是太尖銳了,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我冷笑:“繁音,我可還沒打你呢。”
他瞅瞅我,沒說話。
我承認我尖銳,我就是尖銳,那又如何?誰規定我必須溫柔地對待他?他哪裡配?以前是我眼瞎,現在還不允許我清醒?
我說:“我無非是頂了你幾句嘴,既沒有侮辱你是蠢豬,也沒有譏笑你的病,沒有當着你的面跟別的男人搞,更沒有掐你的脖子,拽你的頭髮,打你的臉,踢你的肚子。我無非是尖銳了你幾句,諷刺了你幾句,挖苦了你幾句,怎麼?這就受不了了?”
他立即露出一臉挫敗:“好吧,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他還想把話題拉回去:“我都說了,回去就軟禁我爸爸。”
“我懶得管你怎麼對他。”我說:“我再說一遍,那是你爸,不是我爸。另外也請你別再在我耳邊說我爸爸的好話,你又不是我,你又不知道我那些年有多痛苦!你知道我爲什麼離不開你?因爲他沒有給我家,他沒有當我的親人,他沒有告訴我我是有尊嚴的,他第一個剝奪了我的尊嚴,第一個虐待了我,正因爲他這樣對我,他把我塑造成一頭蠢豬,我纔在你這裡吃了這麼多苦!你有什麼資格替他說話?我從來沒捨得說這種話傷害你,我甚至爲了你跟你媽媽你爸爸吵架,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