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把她寵壞。”我說:“雖然虧欠她很多,但如果始終抱着這份虧欠而一心寵她卻不教育,將來就會毀掉她。”
“你想太多了。”他說:“偶爾一次沒有關係,你不要太在意,念念只是想賴在遊樂場不走而已。”
好吧。
之後我倆吃了些東西,又聊了一會兒今天的趣事,繁音開了一瓶紅酒,我倆一起喝着。繁音問:“你喜歡這裡麼?”
“還好。”我說:“你好像挺喜歡的。”
“我?”他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那些王子公主小老鼠有什麼好看的?”
我估計他也是這樣,但還是忍不住打趣:“沒有你童年時代的夢想?”
“傻瓜,我哪有童年?”他瞥我一眼:“我所記得的童年時代的事本就不多,不過就算記得,恐怕也沒什麼夢想。”
我自知失言,說了句“對不起”,便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
繁音隨後又問:“你呢?”
“我也沒有。”我說:“你看我今天的尷尬樣子,就應該猜到我一個都不認得了。”
他摟住我的肩膀,用自己的紅酒杯碰我的,問:“沒看過卡通片?”
“沒有。”我說:“家裡不準。”
“童話故事?”
“是長大之後纔看的。”我說:“好多都是他講給我的。”
我是說小甜甜。
他再度沉默下來,我又尷尬了:“抱歉……我也不是特別喜歡聽。”
他沒吭聲,用頭蹭了蹭我的額頭,半晌說:“他在你心裡是不是很可愛?”
我警覺地看向他。
他自然瞭解我的意思,笑了:“我只是問問。”
我問:“爲什麼要問?還是這種措辭。”
“想了解他多一點。”他有理有據:“這樣纔可以公正看待他,慢慢讓自己不再排斥他。”
我想了想,說:“你想要什麼類型的答案?”
“真實的。”
“他在我心裡不可愛。他狹隘、妒忌、懦弱、推卸責任,而且他比你壞多了,他比你這個人格更像你爸爸。”
他又笑了:“你可真夠討厭那老頭兒的。”
“我覺得你爸爸就是那樣的人。”
“不,”他說:“他還有心狠手辣和冷酷的一面。”
我瞥了他一眼:“你這算是在給他說好話還是在罵他?”
“他是個做大事的人,能屈能伸,足夠聰明,也足夠殘忍。”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但做他的家人很痛苦。”
我說:“其實,每次看到他那麼溫柔的樣子,我就很難想象他打你時的樣子。可是當我看到他那樣逼星星時,又發覺他真的很冷血,好像任何事都打動不了他。”
他扯了扯嘴角,說:“被打是白癡記得的,我只是討厭他。”
“你跟他是一類人。”我問:“爲什麼討厭他?”
“我不知道,醫生說是因爲小時候的經歷。我雖然不記得,但敵意仍在。”他說:“而且我跟他本質上是一個人,那就是我經歷過的。”
我說:“我也討厭他。而且我覺得小甜甜特別像他,好像繼承了他所有討厭的地方。”
他又笑:“那你當初爲什麼愛他?”
“因爲……”我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他也不說話,大概是因爲察覺到了我情緒的起伏。
過了好久,我才說:“那時的他很好的,渾身都是優點。可後來我發現那都是假的,他一開始就在最關鍵的問題上欺騙了我。”
他沒說話。
他知道我說得是什麼,小甜甜從一開始就瞞了我他有病的事。
我繼續說:“不過他挺可愛的。”
他依然看着我,還是沒說話。
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答案,我早就知道,那種情況依然留在他身邊,我自己也有很大的問題。我反省過,這是因爲我被拋棄怕了,不想去做那個拋棄別人的人,以至於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我說:“我真的想不出來了。”
他笑起來,在我臉上吻了一下,換別的話題去聊了。
這天晚上繁音沒再折騰我,但我倆依然睡沙發。沙發空間小,因此就要緊緊抱着,抱得彼此都是滿頭大汗。
第二天到第四天,我們三個始終泡在這裡,坦白說,我已經逛得要煩死了,完全淪爲了那爺兒倆的陪襯。可繁音畢竟有變臉的可能性,雖然他自己保證了,我還是不敢讓他倆單獨出去,只能陪着。這幾天天公不作美,竟然沒有一天下雨,天天都頂着大太陽,簡直就是在故意欺負我。
終於熬到了最後一天,那兩隻都好好的,我卻一早就覺得身上不利索,排隊時眼前一暈,沒了知覺。
再醒來時已經在醫院了,繁音說我中暑了,而且我頭上的傷沒有徹底痊癒,最近我太勞累了。
我在醫院躺着,念念一直憂傷地望着我,時不時地看看繁音,還拉他出去說悄悄話。我大約知道她想幹什麼,便趁繁音出去時問她:“你是不是還想去玩?”
她嘟着臉瞅着我,不點頭也不搖頭。
我說:“不是不准你,只是我不敢讓你單獨和你爸爸在一起。”
她還是不吭聲,耷拉下了小腦袋,像只受傷的小動物似的,眼圈慢慢地泛紅。
我一時間有點手忙腳亂:“念念,明年媽媽和爸爸還帶你來玩。”
她撇撇嘴,快哭了,又忍住了。
任誰都鐵定會覺得念念有問題,我忙正色起來:“你跟媽媽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她一邊搖頭,一邊掉眼淚了,“我只是把最好玩的留到最後了,明年都不知道會不會變……”
我便沒說話。
念念一向懂事,因此我常常忘記她只是個小孩子,她不必時時都體諒我——雖然在這麼想的同時,我心裡還是詫異並不解的。
念念哭了一會兒,繁音便進來了。
我見她自己擦了眼淚,心疼得不行,對繁音說:“你繼續帶她去玩吧。”
繁音說:“不要了,我在這裡陪你。”
念念自然聽得清楚,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跑出去了。
繁音朝門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明白念念爲什麼生氣,卻沒說話。
我說:“你帶她去吧。這裡有醫生護士在,我沒事的。”我還需要掛水,因此還要在醫院逗留一陣子:“你帶她去玩,然後我自己回酒店。”這邊離酒店只有五分鐘路程。
繁音沒說話。
我說:“我沒有用病牽着你們不讓你們去玩的意思,其實我早就感覺好多了。只是我擔心你會變。”
他苦笑:“我當然不會,我只是不捨得把你自己扔在這兒。”
“那就帶她去吧。”我說:“她剛剛跟我哭了一會兒,看來你倆有什麼秘密瞞着我。”
繁音搖頭說:“沒有,她只是太想去了。”
我懶得跟他爭辯了,只說:“去吧。”
繁音最終還是領着念念走了,因爲念念實在是太難過了。剛剛我悄悄跟繁音聊這件事後,他出去找念念時,她的確是坐在外面哭的。
坦白說,事到如今,我也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繁音他們一走,我立刻去問醫生,因爲我懷疑我的病情有什麼不好的進展,念念的情緒纔會這麼差。
沒想到醫生說我沒事,眼睛雖然是巧合才復明,可各項檢查均數據良好。
我在醫院躺了四個小時,期間繁音打了幾次電話,吵得我沒辦法好好睡覺。我忍不住對他發了一通脾氣,他反而笑了,說:“我一方面是關心你,一方面是向你彙報,我一切正常。”
“念念開心點了嗎?”
“嗯,她還是希望你能一起來的。”
“我也希望。”我笑着說:“無奈醫院太舒服了,有牀,有空調,還不被曬。”
他明白我在打趣,笑了,說:“你別多心,念念已經跟我說了好幾年。她太想來了,很怕以後再也不能來。”
“我知道。”
掛了電話後,我躺在病牀上琢磨,繁音的情緒藏得很好,但念念明顯不行。我直覺這倆傢伙沒有太壞的事瞞着我,因爲第一人格不是那種利用孩子的人。而且太壞的事,念念自己會分辨。
不過我的頭太痛了,也就沒有再細想。
再醒來是被護士叫醒的,是因爲我的點滴結束了。我的情況雖然不錯,可依舊腳步虛浮。我能聯絡繁音,但這個時間他倆正好在裡面玩了一半,念念鐵定不想出來。
我覺得五分鐘應該不會出事,便自己辦理了手續出院回去。外面太陽依舊灼熱,我剛出來便再度覺得糟糕,擔心自己再暈倒,急忙到路邊坐下,此時也顧不上風度了。
掏出手機,眼前卻已經開始發黑。我知道這是要暈倒的前兆,連忙抱着膝蓋把臉埋進去企圖讓自己舒服些,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個很陌生的女人聲音:“小姐?”
我想要睜眼,但眩暈感實在太強烈了。
那位便扶起了我,似乎說了一句“小姐病了”,又似乎沒有,總之等我再醒來時,發覺自己又回到了醫院。
外面的天色依然是下午的樣子,可見現在並沒有比我出院時晚多久。
病牀旁邊站着好幾位醫生護士,見我醒了,醫生十分客氣地說:“您的病情已經控制住了,但是您現在還不能離開醫院,您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