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消息我的內心已經沒有感覺,只是想到星星的年紀,就覺得有點悲哀。但再想想我在她那個年紀所做的事,就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爲她悲哀。
在我休息了約莫一個月時,我又去了一趟醫院,做了檢查後,得知血塊的尺寸還是那樣子,沒有任何變化。醫生可能是爲了安慰我,說:“但您最近的氣色很好,身體的調理需要一點時間。”
“嗯。”我說:“但是之前在工作,它也一直在縮小,只是突然停止變小了而已。會不會跟休息其實沒什麼關係啊?”
“規律的作息的確不能保證它消失,但至少會降低它突然破裂的風險。”醫生說:“畢竟血塊的位置手術風險很大,我們依然建議保守治療。”
從醫院出來,我翻了翻電話薄,找到了一位最近幾年時常一起喝茶的朋友。此人姓穆,雖然公司的規模不大,但所經營的墓地無論是風景還是風水都非常好,死後躺在那裡,連鄰居都是高官顯貴。
穆老闆第二天一早就親自帶我去看了,介紹了幾個不錯的位置,最後說:“蘇董您既然已經來買了,那我也就不避諱。就現在國內還能使用的位置來說,這裡的風水算不得極品,但也是絕佳,所以所剩的這幾塊得挑一挑買主。即便是您的家人用,我也得看看是誰。”
我說:“是我。”
她一愣,然後笑了:“好位置不多,而且越賣越少,備一塊的確是好的。”
我說:“這件事可以保密麼?”
“這是自然的。”她笑着說:“您儘管放心。”
墓地很快就選定了,左邊的鄰居是一位優雅的夫人,右邊的則是一位女政治家,總之都是女性。
我也不知穆老闆是怎麼看出我近期就要用的,選定墓地後就說:“我們也有配套的葬禮,你是否想看一看?”
我看着她,沒說話。
她笑了:“也不必藏着了,我老公家往上三代都是做這生意,我也十八歲就開始做這行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葬禮暫時還定不了。”我說:“可能會比較突然。”
“突然沒關係。”她說:“只要您想辦,我們就能保證風光。”
“不用風光,規模小一點就可以了。”我想了想,又覺得算了:“還是不要有葬禮了,沒什麼人好請。”
“孩子需要參加的。”她說:“何況還有合作伙伴,葬禮都不辦,將來孩子會不好做。”
也對,那也顯得我太慘了,雖然如果人真的泉下有知,那我並不想看到一羣人把我擺在中間,然後假惺惺地來走一圈。
我說:“那就辦一個簡單的吧,規模不要太大。”
她點頭。
“具體細節您就直接來找我本人商議。”我說:“隨時給我打電話。”
上午我們就簽了合同,也一起喝了一杯咖啡,聊了葬禮的細節。
其實也沒什麼細節,就是選選壽衣這種事,其他的按規矩來就是了。
臨道別前,她問:“我有一個冒昧的問題想問您。”
“問吧。”我猜得到她想問什麼。
“蘇家祖墳的風水是現在已經有價無市的龍脈,您怎麼不選擇那邊?”她問:“如果需要辦葬禮時,蘇家不承認這件事怎麼辦?”
也對,如果我爸爸堅持,合同也是可以被強制撕毀的,反正就是違約金的事。
我說:“我也會寫在遺囑裡,不過如果蘇家堅決要違約,那我到時也無能爲力,就只能對您說抱歉了。”
她點頭,像個溫柔的姐姐似的望着我,說:“我這麼問,是因爲我還沒有接到過您這種級別的客戶,他們基本都是入祖墳的。不過我會盡全力替您爭取的。”
“我知道。”我說:“謝謝您了。”
從她的公司出來後,我的手機開始響,屏幕上是繁音的電話,我一直沒有存,正因爲沒有存,我反而記住了。
想來他也沒事,今天我沒心情跟他鬥嘴,便沒有接。
他再打來時我很煩,乾脆把他放進了黑名單。
然後我上車準備回家,路途遙遠,因此我有些犯困,卻突然被急剎車嚇醒。我的司機技術了得,輕易不會有這種失誤,我問:“怎麼了?”
“這輛車突然轉彎擋住了咱們的車。”司機有些緊張地說:“太突然,對不起,董事長。”
我探頭看了看,前面確實橫着一輛,看那架勢就知道是誰。
我問:“能開走嗎?”
“不能。”司機說:“後面也被攔住了。”
我無奈極了,打開手機,把繁音從黑名單裡拖出來,撥通了他的號碼。
那邊傳來笑聲:“肯接電話了?”
“你幹嘛呀?”我說:“這可是大馬路上。”
“邀你共進午餐。”他說:“我三點鐘就走,你別浪費時間。”
“……”
“怎麼?”
“最近你爲什麼總來這邊?”我清楚地記得他在這邊沒有,也不打算有生意。
“你現在纔想起問這個問題,”他說:“思維可真夠慢。”
我正要說話,他又說:“交警來了,我先跑了,寶貝兒。地址發信息給你,別遲到。”
他先掛了電話,帶着他的保鏢車迅速開走。我發了一下呆,手機便開始震動,打開前我還在想,這傢伙居然開始去公共餐廳了,打開後我看了一會兒才發現:竟然是我家地址。
這又耽誤了一下子,交警已經來了,我的司機接了罰單,駛回了我家。
繁音的車在門口停着,我過去停下,放下車窗時,他也放了下來。
我問:“進不去了?”
“不想爲難你的管家阿姨。”他笑眯眯的樣子有幾分像繁老頭。
我哼了一聲:“請吃飯居然來我家,你倒是聰明。”
“菜在後備箱。”他熱切地說:“外面吃不好,借你的環境用用。你不會不肯吧?”
我問:“我不肯你想怎樣?”
“闖進去咯。”他聳聳肩。
“你敢。”
“你問得是想,”我不記得他以前是否像這麼油腔滑調過,“想有什麼不敢?”
我問:“菜沒毒吧?”
“有春.藥。”
“一把年紀了越來越不正經。”我真的覺得也以前沒有這麼不正經。
我叫人開了門放我們進去,別墅裡我前些日子又排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可疑人物。我爸爸沒有第一時間就知道我把繁音領回家鬼混,這意味着我的小別墅還是挺安全的。
繁音帶的菜都是熟的,是本地著名餐館的手藝。他是這樣解釋的:“我本來想直接把主廚請來,但今天飛機晚點了,等他來這裡炒好我就回去了,只好讓他先炒。”
我說:“謝了。”
他笑笑,問:“你上午去哪了?”
“問這幹什麼?”
“好奇你跟誰籤合同。”他做出回憶狀:“那個女人我看着很眼熟。”
他又不在這一代活動怎麼會認識人家?
我說:“你想說什麼,不必繞彎子。”
他便正色起來:“情況有惡化麼?”
“沒有。”
他微微皺起眉頭:“真是找她買墓地?”
“嗯。”
他說:“太早了吧。”
“醫生說它隨時會破,”我說:“如果做手術,風險也很高。早點準備好比較安心。”
他沒說話。
我見他目光詭異,心裡能夠猜測到他想說的話,解釋道:“雖然把財產劃到了我名下,但我畢竟嫁人了,按規矩不應該入祖墳。”
我知道這個解釋有點牽強,但我也沒別的解釋。
他說:“那你入我們家的。”
“我跟你已經離婚了。”
他勾起嘴角:“如果復婚了呢?”
“也不想入。”
他臉色微微一變,問:“爲什麼?”
我沒說話。
“靈靈。”他伸出手來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試圖掙脫,但他沒有放鬆。我便沒有動了,他的態度依然很溫柔:“醫生怎麼跟你說的?上次不是心情還很好?”
“醫生沒說什麼,倒是你現在的表情很難看。”我說的心裡話:“我只是想趁活着時候選好身後事,不想死了以後被安排進自己不想去的地方而已。”
他問:“哪裡是不想去的地方?”
我沒說話。
他便又問了一遍:“你確定,就算跟我復婚了,也不要入我家祖墳?”
“當然不要。”我說:“我下輩子不想跟你做夫妻,也不想再做他女兒。這就是不想去的地方。”
他皺起了眉頭。
我拉開他的手,心想他明明聽我的第一句就知道我的意思,卻非要我把話說得如此透明,自找不痛快。
接下來誰都沒吭聲,我沒有看他,但也知道他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
這樣約莫過了五六分鐘,他開了口,語氣還挺平靜的:“這件事你爸爸怎麼看?”
“我沒告訴他。”我說:“等我死了再宣佈。”
“我是說你的病。”
“我沒病,那只是個血塊。”我說:“我也沒告訴他。”
他說:“你告訴他,他沒準兒能對你好點。”
“我不需要。”我看着他說:“看來你的確是因爲這個才突然開始裝好人的。”
“我是因爲病好了才突然開始裝好人的。”他笑眯眯地接上。
也不知爲何,我的心突然漏了一拍,不禁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