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嘴脣,看樣子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最後說:“那你現在有感覺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我說:“我一切都挺好。但畢竟懷孕生子是大事,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有動盪。我給你和妹妹都設過賬戶,也留了錢,但那些錢不過是讓你們一旦有麻煩時不至束手束腳。現在我名下還有外公的股份,我也立了遺囑,不過繼承人是你妹妹,可是如果順利的話,將來最先開始做事的一定是你,所以妹妹還是靠你幫。”
她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說:“我知道了……不過你真的還好嗎?”
“我真的還好,不要擔心,我只是說凡事都有萬一,何況我萬一的可能性比較大。”我說:“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不要覺得難過,這並不是壞事。”
她說:“死都不是壞事,難道還是好事啊?”
“既不是壞事,也不是好事,只是自然的事。”
她沒說話。
我說:“你爸爸很想你,一直在爲了你不理他而傷心,其實我那天那麼告訴你時,有特地醜化他的傾向,這是因爲那時我正跟他生氣,所以才……”
“好了,我又不是傻子。”看得出她依然很生氣:“不要再說這件事了,我不想理他。”
這回輪到我沉默。
她見狀便問:“我爸爸有拿這件事怪你嗎?”
我說:“沒有,我只是不希望你跟他繼續冷戰下去……”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在孩子面前說那些話,終究只會讓她更痛苦,我後悔得不行:“對不起,念念,媽媽真的……”
“對不起什麼啊?”她露出一臉不耐煩,“又不是你打他,你幹嘛道歉啊?你好久不理我那次都沒有跟我道歉誒!”
“這不一樣,”我說:“是因爲你心裡特別愛他,崇拜他,所以……”
“不是你想得那樣。”她咬了咬嘴脣,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也交疊起來,顯出了一些糾結:“我氣得不是他以前打你……我知道他以前有病。”頓了頓,音調高了些:“我是氣他病好了居然還這樣!他明明對我保證過,他會對你好的!”
我說:“可你是從我說了那些話之後纔跟他冷戰的啊。”
“對啊,”她一臉理所當然:“後來他不是來我房間找我解釋嗎?我就罵了他,他就很生氣,說你又翻舊賬。”
我說:“的確是我不該翻舊賬。”
“翻一下怎麼了?明明以前就是他不對,都原諒他了,他還想怎樣?跪下來膜拜他,誇獎他嗎?”念念尖銳地說:“不想被翻他的舊賬就不要找你復婚啊,夫妻之間本來就應該有來有往,他的病既然好了,就應該主動把自己的舊賬翻開,用他的下半輩子一件一件來認錯、來彌補纔對。我是氣他這個!”
我說:“你想法簡直就是在刁難他。”
念念笑了,說:“那就不跟他復婚,反正我跟妹妹都已經習慣這種日子了。”
她這話說得我有幾分心酸,“現在不復婚的確是好的,一旦復婚,我的遺產他就有繼承權了,這樣你外公會很生氣的。”
她瞥瞥嘴,這姿態真是和繁音十足地相似:“‘遺產’這兩個字聽起來真是讓人感覺怪不舒服的,你就不可以不提嗎?我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耶!”
“那就不提了。”我說:“你爸爸心高氣傲,你所說的那種事太理想化了,不適合他。何況我之前就告訴他,不會再翻他舊賬了,所以是我食言在先,你怪他這麼久,讓他難受了這麼久,懲罰已經夠了。”
我還是希望他們父女關係能好,這樣我死了,念念還有依靠。
看來她還是不想,因爲她轉移了話題:“外公不是已經把你的錢都收走了嗎?”
“他又說沒有。”我說:“現在還在我名下。”
“哦。”她眼珠轉了轉,問:“那,等生完弟弟,你還會回去繼續工作嗎?”
我搖頭:“不會,到那時我身體方便些,會再去找他,跟他交流股份要怎麼處理,我不希望再拿着它們,長期這樣,會影響公司做決策的。”
她又沉默了,明顯有心事。
我問:“怎麼了?”
“我覺得你還是回去工作得好。”她說:“你剛剛說我爸爸又把你關了三個多月,他們都跟我說你這三個多月是出去旅行了,我還好生氣呢。”
我說:“他是爲了讓我安胎。”
“他是怕你不要生弟弟吧,自私鬼!”念念又攥緊了拳頭,生了一會兒氣,半晌冷靜了下來,說:“被關三個多月肯定很難受,我覺得你還是繼續工作,我爸爸的病都好了,卻還這樣子,真是不值得放棄那麼多跟他在一起。”
我說:“我並不是爲了你爸爸才放棄那些,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又騙我。”她說:“你幹嘛老是這樣強迫自己偉大?”
我一愣,說:“你的口才真是越來越好了。”
她瞪了我一眼。
我說:“雖然你的評價似乎沒錯,但這次我的確沒有強迫自己偉大,的確是我自己的原因,而且我不想講給你。可能是因爲我總是騙你,所以你才總覺得我在對你說謊麼?”
她嘟了嘟嘴巴。
我說:“我現在不想考慮那麼遠的事,眼前我就是這樣安排的,你妹妹還小,我還不能跟她談這些,如果媽媽有什麼不測,今天跟你說得這些,就算是……”
她又打斷我的話:“好啦,不要嘮叨了,總是那幾句,聽起來很煩。”
我知道她必定聽懂了,便說:“那我不嘮叨了,我有點累了,不打擾你了。”
“我扶你下去。”她站起身,過來扶住了我。
回房間的路上我也問了星星的情況,念念表示星星大多數時間在學校,跟她見得不算多,不過今天既然林準易回來了,那肯定是跟他在一起。她覺得星星什麼都挺正常的,這證明星星僞裝得很不錯。
接下來的幾天,我始終沒有見到繁星,按耐不住在午餐時間問繁老頭時,他卻笑着說:“她跟準易一起去度假了。”果然還是對我的問題有所懷疑,笑着說:“兩個人現在感情非常好,時常見面。”
我笑着附和道:“畢竟準易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肯定已經懂得溫柔了。”
“那是當然的,”繁老頭說:“無論他跟着音音走到哪裡都記掛着星星,都給她帶禮物,星星也是,知道他工作辛苦,還經常親自下廚給他煲湯送到家裡。”
我假裝羨慕,一邊偷偷把面前碟子裡的菜撥到旁邊去,扒拉着白飯說:“那可真好。”
“你也別羨慕。”繁老頭敏銳地發現了我的表情,笑眯眯地說:“這音音整天出去相親也是迫不得已,畢竟他媽媽那種態度,你不要以爲你幫了妍妍她女兒,她就會感激你,不會的,心裡還是不肯讓你跟音音複合,怕你又背後捅他一刀。不過爸爸相信你不會的,我已經在教訓他了,這週五的產檢,哪怕是用槍,爸爸也會把他給你逼來,叫他陪你去做產檢。”
“哦。”
“真是高興呀。”繁老頭美滋滋地說:“妞妞給我看了彩超排畸形時的照片,寶寶可真漂亮!”又道:“靈靈快吃菜,不要只吃白飯呀!”
我只好吃了一口菜,說:“這菜的味道……”
“好吃吧?”繁老頭激動道:“這可是爸爸專門學的,廚子做得雖然不錯,但這樣顯不出誠意,今天開始,爸爸親自給你煮飯吃。我知道你沒有親人,又這麼辛苦,爲我們繁家生三個寶寶,我們音音又不爭氣,爸爸恨不得像疼自己女兒一樣疼你的!”
其實我每次懷孕時,繁老頭都對我特別好,當然,這次格外好。
我當然知他虛僞,但畢竟是被照顧,因此我懶得戳穿他。
於是我笑了笑,說:“這樣太辛苦了,還是讓廚師來做吧。”關鍵是太難吃了。
“不辛苦,怎麼辛苦呢?還是靈靈最辛苦了。”繁老頭又催促道:“靈靈多吃一點,現在寶寶長得快,消耗得能量多。”
我只好硬着頭皮夾起菜來,身後卻突然傳來聲音:“再吃可就得剖腹產了。”
我聞聲轉頭,見是繁音。
他穿着襯衫,女傭跟在他身後,抱着他的西裝外套,他一邊扯領帶一邊過來坐下,瞟了瞟我面前的碟子,又看看我,滿臉興味。
繁老頭不悅道:“人家懷孕當然要多吃啦!另外,你去把衣服換掉,誰準你穿成這樣坐到餐桌上的?”
繁音把領帶解了下來,扔到桌上,指着我說:“才七個多月肚子就這麼大,你孫子如果剖腹產,那免疫力跟挫折商可都會低一些。”
“鬼扯。”繁老頭反駁道:“你不光是剖腹產,你還是早產兒,我沒覺得你的免疫力哪裡弱,也沒見過誰的挫折商比你還強!”
繁音卻說一攤手:“她剖腹產我怎麼辦?”
“什麼你怎麼辦?”繁老頭瞪大了眼睛:“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