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軒是被蘇宴從蘇家的家庭醫生手裡拎出來揍得。
蘇家上下都知道,這小少爺蘇宴是蘇家唯一的男丁,全家除了他的親生父母以外,所有人都對他寶貝得不得了。就連一貫是以雷厲風行說一不二聞名的蘇老太太,一向也是拿這個孫子最沒辦法。
故而即便明知道牀上這位是蘇家的客人,但見蘇家的小少爺怒髮衝冠地跑進來,把還捂着臉哀嚎的李玉軒拎着領子就往走廊外扯的時候,家庭醫生們還是沒敢有一個上去阻攔的。
商彥和蘇邈邈還有江如詩三人趕到時,地上的李玉軒那張油頭粉面的臉,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媽都不認識了。
“……蘇宴!”
江如詩雖然剛哭完,但這會兒聲音不乏氣勢,一聲便壓得地上還在掄拳的蘇宴僵了背影。
蘇家小少爺最怕他那個看起來溫婉淑儀的母親,這一點在蘇家也是人盡皆知的。
蘇宴眼神陰沉地瞪了地上半死不活的李玉軒一眼,鬆了攥着李玉軒衣領而發僵的左手,又甩了甩右拳上黏膩的血。
他慢慢站起身,低頭盯着地上那人被自己揍成豬頭的臉上那快要腫成一條縫的眼睛。
“你得慶幸,我前幾天剛過了14週歲的生日。”
少年的聲音還帶着變聲器特有的沙啞。
“——你跟我過來。”
江如詩神色微冷地走過去。地上的李玉軒終於被家庭醫生們再次擡走,而僵站在那兒的蘇宴不安地看了一眼母親離開的方向,只得跟了上去。
臨過長廊拐角,他回頭偷偷看了一眼原地。
漂亮的女孩兒站在那兒,像是被他的“壯烈事蹟”驚到了,正盯着他這裡。
蘇宴臉一紅,連忙扭頭跟着江如詩拐出了長廊。
直到目送蘇宴跟在江如詩身後離開,蘇邈邈才目光微滯地轉回頭。
她遲疑地看了一眼被家庭醫生擡進去的李玉軒。
“這個人,不會有事吧?”
商彥:“蘇宴還算有數,應該不會。”
“……”
想了想那人慘狀,蘇邈邈實在沒想通這“還算有數”的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
而商彥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你沒聽到蘇宴最後說了什麼?”
蘇邈邈:“什麼14週歲生日……?”
商彥點頭。
“這不就是了。”
蘇邈邈:“?”
“《刑法》第17條裡對於未成年人的量刑,14週歲可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橫斷。”
商彥說完,似乎有些無奈。
“看來你對《刑法》不太瞭解啊。”
蘇邈邈:“……”
蘇邈邈:“普通人會對《刑法》或者《網絡安全法》像你這樣瞭若指掌嗎?”
“……”
商彥淡定地轉開目光,不說話了。
長廊上重歸安靜。
不知又過了多久,蘇邈邈聽見身旁的人低聲問:“還好嗎?”
“……”
儘管沒有表明,但蘇邈邈已經瞭然。
——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商彥就已經默契到這樣的程度。
女孩兒無聲地彎起嘴角,點了點頭。
“還好。”
她側過臉,看向身旁的人,“我是不是比你想象中要堅強一些?”
“是堅強得多。”
商彥也轉回頭,擡手輕揉女孩兒的長髮,半是玩笑。
“我覺得我都做不到。”
蘇邈邈輕聲笑,烏黑的瞳仁裡情緒認真,“如果沒有遇到你,我想我也做不到……謝謝你,商彥,你給了我很多,也教會了我很多。”
“……”
商彥輕挑眉,勾住女孩兒的後腰,微微向前壓身。
“那你準備怎麼報答呢?”
女孩兒臉頰微熱,一點嫣粉都順着白皙的頸子攀上來。
但她如今的承受能力顯然比以前好得多——至少能回擊了。
“刷卡還是現金,先生?”
蘇邈邈伸手抵着那人俯壓下來的胸膛,轉開目光努力繃住。
身前的人卻低笑了聲。
“是個好問題。”
商彥湊近,貼到女孩兒耳邊,“支付方式不限,但是要日結……唔,算了一下,大概要還八十年。”
蘇邈邈啞然,臉頰更燙了。
耳邊那人低聲笑。
“這次你可把自己賠進來了,小孩兒。”
“……”
長廊正靜默,一個家庭醫生從門內探出頭。
“檢查過了,都是皮外傷。額……商少爺,二夫人不在嗎?”
被蘇邈邈慌亂推開的商彥無奈地瞥了那醫生一眼。
透過他身後的空隙,商彥冷冷地望着房內,牀上隱約傳來李玉軒哼哼的痛聲。
商彥嘴角輕扯了下。
笑得輕蔑而冷。
“垃圾分類自然要找主人——打電話給李深傑,讓他自己來領。”
蘇家內部忙亂成了一團。
蘇老太太的八十大壽也只剩下長子蘇毅民勉強支撐。
於是李深傑帶着李玉軒離開時,臺階下“送行”的都只有商彥和蘇邈邈兩人。
其餘人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管這種小輩打架的雞毛蒜皮的小事。
李深傑自然是臉色難看。
自家侄子被打成了這副模樣,蘇家卻連個主事的長輩都不見,這讓他只覺得自己臉上都被摑了兩耳光一樣。
臨上車前,李深傑到底還是沒忍住,他轉身,看向商彥。
“玉軒這件事,我希望你轉告蘇家——至少該有人給我一個交代。”
商彥輕擡眼,似笑非笑,“交代?什麼交代?”
李深傑:“我侄子被打成這樣,你說什麼交代!”
“這簡單。”
商彥回身,隨手在蘇家漫漫燈火裡一指,“蘇家有客人見了,他是從臺階上摔下去的——李先生看哪塊石頭不過眼,現在立刻搬走就是。”
“……!”
李深傑氣得臉色都變了。
“商彥,我們如今算是‘同場競技’,我不拿年齡輩分壓你——但你也不要太過分了。IT界內,你到底還只是一個小輩!”
商彥聞言朗聲笑了起來。
“李深傑,你拿年齡輩分壓我?你是不是忘了,當年你創立深傑科技到處拉融資求上門的時候,怎麼稱呼得我父親?——怎麼,那時候是孫子,如今搖身一變想做爺了?”
“……商彥!”
“更何況,你跟我提IT界,可你立足站穩才幾年?做後浪時想壓前浪,做了前浪卻想屹立百年——天下好事只讓你一個人佔全?”
商彥低聲笑,插着褲袋微微俯身,眼帶嘲弄。
“那我勸你,不如趁早回沙灘上,玩你的沙雕城堡吧。”
“——!”
李深傑的臉色鐵青。
他進了車裡,摔上車門。
直到轎車發動,車窗緩緩降下,李深傑表情陰沉地看着商彥。
“這是你逼我的,商彥。”
“下週新品發佈會,你且看好了。”
“……”
等轎車駛離,站在商彥身旁,蘇邈邈不安地看向商彥。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商彥輕眯起眼,嗤笑了聲。
“還能什麼意思。明的不行,想用陰招了而已。”
蘇邈邈微微皺眉,“那……”
“別擔心。”
商彥收斂眼底危險情緒,轉過身,手從褲袋裡抽出來,食指輕抵住女孩兒蹙起的眉心。
“鬆開。”
“……”
蘇邈邈聽話地鬆了眉頭,但還是不安地看向商彥。
商彥啞聲輕笑,低下頭去親女孩兒的嘴角,離開前還輕咬了下她柔軟的脣瓣。
“連師父都不相信了,這是懲罰。”
蘇邈邈:“……”
蘇邈邈:“商彥,你真幼稚。”
這樣說着,夜色卻沒藏住女孩兒微紅的臉。
一週後。
A大,實驗樓。
蘇邈邈被蘇家的人“纏”得緊,最近幾天已經躲到校外“避難”去了。
葉淑晨也還未到。
工作室裡安安靜靜,只有商彥、吳泓博、欒文澤、任思恬。四人各自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半上午都沒什麼動靜。
一種莫名的、讓人不安的安靜。
直到臨近中午,工作室的房門幾乎是被“砰”地一聲,伴着巨響推到了牆上。
離着門最近的吳泓博首當其衝,手裡的薯片袋子差點被他扔上了天,他表情懵逼而驚恐地看向來人,兩秒後纔回神。
“葉淑晨,你是要拆家嗎!”
“……”
葉淑晨臉色難看,沒有理會他的玩笑,她徑直往裡一直走到了商彥身旁。
葉淑晨把手裡捏着的手機往商彥面前的電腦桌上一拍。
“深傑科技今天上午的新品發佈會!”
感覺到氛圍不對,吳泓博臉色一緊,連忙扔開了薯片袋,和欒文澤對視一眼,面色凝重地起身過去。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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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淑晨臉色難看,“你們自己看吧!”
商彥倒是幾人中唯一沉穩得近乎淡定的。
他點開了手機上的視頻,和組裡圍過來的幾人一齊看了起來。
等視頻結束,工作室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不說話,葉淑晨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從牙縫裡往外一個字一個字地擠。
“別告訴我你們看不出來,深傑科技這狗屁的所謂新產品,根本就他媽用的是我們的核心算法、甚至是我們的源代碼!”
見葉淑晨臉色漲得通紅,欒文澤忍不住上前。
“淑晨,你別太激動。”
“我怎麼可能不激動?”
葉淑晨砰地一下摔了手機,砸到地上瞬間四分五裂的機殼讓不遠處站着的任思恬渾身一抖。
葉淑晨惱聲:“這是你們從高中就開始研究的算法——是我們一個組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夜以繼日地做出來東西——如今就被李深傑那不要臉的狗一樣的東西給叼走了——欒文澤,你告訴我,我怎麼能不激動?”
“……”
欒文澤也無可奈何了。
他轉頭看向商彥。
商彥仍舊是那副神情。
只在片刻後,他極輕地嗤笑了聲,微微低頭。
“果然。有些人是越往上爬,越被金錢和利益矇蔽了眼睛,給再多的機會,他們也看不到、不會珍惜。”
“赤紅着眼、喘着粗氣、流着涎水、醜態畢露,就只認得錢和利益……葉淑晨,你那比喻不錯,這樣的人,和惡狗哪還有什麼區別?”
商彥笑罷,擡眸,漆黑而沉冷。
“我們難道還會輸給一羣狗?”
葉淑晨愣了愣,她還想說什麼,卻被欒文澤拉住了。
商彥輕轉過轉椅。
“你們先回去吧,今天上午給你們放假。”
房間內四人悶不做聲地往外走。
眼見着幾人都已經到了門外,商彥卻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
“哦,對了。”
“稍等一下。”
“……”
四人同時停步,有人眼瞳一慄。
商彥淡淡笑了下,下頜輕擡。
漆黑的眸子裡卻冰涼一片。
“任思恬,你先留幾分鐘。”
“……!”
離着門最近,任思恬的臉色刷地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