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的人是澤生,澤生端着一個便器,裡面有一大灘黑色的便,澤生說這是媽媽剛排出來的。
小七領着澤生來到大病房,她問黃錦雲:“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黃錦雲虛弱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不舒服的,剛纔排的便有點多,我想起醫生說過,要是排便異常就告訴你們,所以我才讓孩子拿給你看的,沈護士,我現在感覺挺好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小七給黃錦雲數了數脈搏,沒發現什麼異常,她給黃錦雲把被子蓋好,囑咐道:“你要是再排便,別忘了讓澤生端給我看看,你要是還有其他不舒服的,也要告訴我,別忘了啊。”
黃錦雲對小七笑了笑:“好的,沈護士,你快回去休息吧。”
小七回到治療室,拿起抹布繼續擦拭操作檯,爲避免6牀再來騷擾她,她把治療室的門完全打開,幹完活,她回到護士站,在桌子旁邊坐了好一會兒,這才把心中的怒氣平復下來,她暗暗發誓,再有一次,她一定要讓6牀付出代價。
住院部每天晚上只有一個護士上夜班,按照規定,晚上如果沒有情況的話,護士是允許睡覺的。
小七查了一遍房,見病人沒有異常,就到護士值班室睡覺去了,平時,小七往牀上一躺就能睡着,可是今天,她躺在牀上很長時間都沒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開始做亂七八糟的夢,就這樣,她極不安穩地睡到了天亮。
早上五點,小七起牀,她先把當天的口服藥擺好,再把輸液用藥拿到治療室的操作檯上,然後,她把消毒好的體溫計一個一個拿出來,擦乾淨,裝在醫療方盒裡,拿着體溫記錄簿,開始按牀號給每位病人測量體溫。
小七走進大病房,見澤生正在陪護椅上睡覺,便小心翼翼繞過椅子,來到黃錦雲的牀前,她撩開蚊帳,拿出一根體溫計,然後輕輕推了推黃錦雲,半晌,沒見黃錦雲睜眼,小七以爲黃錦雲睡得太沉,於是又推了推她,還是沒反應,小七有些慌了,這時她才發現,黃錦雲的面色發青、沒有絲毫的血色,她用手試探着摸了摸黃錦雲的額頭,冰冷的,她再把手放到黃錦雲的頸動脈處,好像沒有搏動,小七懵了,她禁不住心跳加快,渾身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她飛快的跑出病房,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醫生值班室門口,急急地敲起門來。
值班醫生也有些慌張,但仍然按部就班地做着檢查,他先用手電照了照黃錦雲的瞳孔,確定黃錦雲的瞳孔已經散大並且固定,然後,他又給黃錦雲做了幾項反射檢查,黃錦雲全都沒有反應,在所有檢查做完之後,值班醫生低聲對小七道:“17牀報死亡,你給她做護理吧。”
小七就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一樣從頭涼到腳,剛纔醫生檢查的時候她一直在心裡祈求黃錦雲還活着,她希望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可是現在,值班醫生的口頭醫囑讓她最後的希望破滅了,黃錦雲已經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小七的腦袋嗡嗡作響,她說不出話來,也想不起來要做什麼,她站在病牀前面,怔怔地看着黃錦雲的屍體,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敢相信黃錦雲已經死了,她不住地問自己:“這怎麼可能呢?昨天晚上黃錦雲還好好的,怎麼今天早上就死了呢?這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時候,病房裡的15牀來到小七身邊,她對小七說道:“沈護士,昨天晚上17牀解了好幾次大便,她兒子想去找你,可她不讓,她說不要打擾你休息,她兒子就聽她的話沒去找你,沒想到今天就這樣了,要是早知道這樣,我都會去把你叫起來的。”
小七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她的心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樣,非常難受,這個黃錦雲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心裡還想着別人,還想着讓別人休息好,這讓她這個不稱職的護士情何以堪哪!
小七簡直無地自容,她不敢看澤生,也不敢看別的病人,她在心裡不住地質問自己:“爲什麼你絲毫都沒有警覺呢?爲什麼你不多來看幾次呢?爲什麼你要去睡覺呢?”
小七後悔得要命,昨天晚上看見黃錦雲排出血便的時候,她就應該立刻去叫醫生起來,給黃錦雲檢查一下,如果當時給黃錦雲用上藥,那黃錦雲怎麼可能死呢,說起來自己當時也是被6牀氣昏了頭,沒有想到這些,可是,誰會想到幾次血便就會要了人的命呢,反正不管怎麼說,歸根到底這一切還是要怪6牀,就是6牀的胡攪蠻纏才讓自己失去了正常判斷,可是,6牀也沒有不讓你叫醫生啊。
小七的腦袋裡有千百個念頭飄來飄去,她覺得自己都要瘋掉了。
小七滿懷羞愧,她洗乾淨自己的雙手,開始細心地爲黃錦雲做最後的護理,她輕輕地爲黃錦雲擦拭身體,輕輕地爲黃錦雲堵七竅,小七覺得,如果自己出手重了,黃錦雲一定會不舒服的。
小七給黃錦雲擦拭臉上的浮塵,又爲黃錦雲梳理了頭髮,她從黃錦雲的牀頭櫃裡拿出乾淨衣服給黃錦雲換上,最後,小七親自推車把這個美麗的女人送到了太平間。
爲了不給澤生造成心理上的陰影,小七在做屍體護理以前就讓10牀幫忙把澤生帶到別的病房去,可是澤生就是不肯離開,澤生一直站在病房的門口,至始至終他都低着頭,他沒有哭,也沒有鬧,走進走出的人們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