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恆走在檀煙身邊，低聲爲她講解：“這兒地方在上個世紀，按照城市規劃，本來也是要被拆遷的。”
小城區最早的時候是這個城市的中心，最原始的木房子歷史甚至可以往前追溯兩百多年，不算是最古老的城市，但是卻是最有生活氣息的小城區。
並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居住在這裡的居民特有文化的緣故，小城區的一草一木被保存得很好，甚至是外牆上面的紋路都被細細地保護起來，看上去讓人很是舒服。
這樣美好的地方，竟然也曾經面臨過滅頂的危險嗎？這個城市的人究竟在想什麼？
檀煙沉默着沒有說話。
關於這個話題，檀煙到現在都不是很明白。爲什麼好好的一個城市，不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想好，以後要如何如何發展，並真的就按照最初謀劃好的去安排，而是要等到事到臨頭了，發現原先的設計不行，再將所有的一切推到重來呢？
檀煙是不贊成種種拆遷的。
因爲這種簡單粗暴的行爲簡直就是在摧毀一代人的記憶。
檀煙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在這個時代，她還是能看到一些紀錄片的，鏡頭後面的老人走走停停，講述着當年的一切，明明是溫暖如昨的回憶，但展現在老人面上的，卻是悲哀的表情。
因爲那些承載着老人所有記憶、所有悲歡離合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邊上是一排排正在打樁的機器想——顯然再過不久，這個本來充滿着生活氣息的地方，就要變成了如同中央城區之中與別處毫無二致的高樓大廈。
在那一刻，檀煙是很想嘆息的。
當時檀煙還和林若討論過這個問題，林若只說了一句——這就是市場需求。
這就是市場需求，冰冷無情利益最大化，這就是人們在現代化的社會，汲汲營營追求的東西。
回憶着當時紀錄片中的一切，再看看眼前的白牆黑瓦，還有牆角零零星星生長着的青苔，檀菸嘴角忍不住抿了抿，對周恆道：“謝謝。”
周恆還在那邊絮絮叨叨地說着這個小城區是怎麼因緣際會被保留下來的，就聽見檀煙忽然低聲說了句什麼，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啊……啊？”
檀煙也不在意，只是輕笑道：“這個地方很容易找到？”
周恆擺了擺手，道：“你看入口就知道了，這個地方純粹是一些民間的保護組織在管理，沒有收費，也沒有任何宣傳，聽說打的是‘歡迎有緣人’的牌子。但那麼小的入口，如果不是閒得慌，或者像你一樣對於古建築有着非常大的熱情的話，是不會進來的。”
周恆本以爲譚琰聽見這樣的話會不高興，誰想到檀煙只是抿了抿嘴，語調卻輕快起來：“這樣很好。”
周恆的眼睛都要瞪大了：“你……難道你不希望自己喜歡的東西被更多的人看見？”
就像他，等到檀煙和他的關係真的穩定下來了，周恆絕對是要舉辦一個盛大的訂婚典禮，然後再在檀煙同意的前提下，辦一場更加盛大的結婚典禮纔是。
檀煙只是笑着搖了搖頭，神情溫柔，擡手沿着牆壁輕輕滑了過去，眼裡有着回憶的光，柔聲道：“我不這麼希望。”
在那一刻，周恆的心直直地墜落下去，說不清原由，但在那一刻，周恆彷彿看見，就在不遠的將來，檀煙也會帶着這樣的表情，說“我們分手吧”之類的話。
檀煙側頭看着周恆一臉放空悲痛欲絕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怎麼了？”
周恆看着檀煙，很想問問她剛纔
的話是不是意有所指，但憋了半天，只問出一句：“爲什麼？”
“爲什麼？”檀煙有些驚訝地重複了一句，但看見周恆是真的一臉不解，便輕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雖然是自己喜歡的東西，但是也要拿給懂得珍惜的人看纔好。就像你之前所說的，讓有緣人看見，這樣纔好。”
那些偉大的收藏家們，坐擁無數的珍寶，哪一件不是他們的心頭好？但他們並沒有時時刻刻都將自己擁有的寶藏展示出來給世人看。
一來世人多庸俗，那些美妙的東西就算擺在他們的面前，他們也未必明白其中的美好，反而白白浪費了收藏者自己的感情。
二來珍寶大多有着自己的驕傲，雖然它們不會講話不會表達，但是這些聚集了天地靈氣的東西，在冥冥之中有着自己一套選擇主人甚至是觀賞者的道理，不是誰都有這個緣分看見他們的。
如同這個被保留下來的小城區一樣。
檀煙只是走過了一個小巷子，就覺得心情平靜了不少，面上的神情更加溫柔了，轉頭看着周恆，肯定道：“保留下這個小城區，該是我們的幸運纔是。”
周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自小學習的都是西方的那一套，思維更是西化得厲害，雖然也明白古代的文物建築什麼的有着非常巨大的意義，但遠沒有到檀煙這般只是行走其中，就爲之感動的地步。
這個時候，周恆再次感覺到了，他和檀煙思維上的極大不同。
但應該也沒有關係吧……周恆心想，君子和而不同，有點差異，更能夠取長補短，互相學習不是？
只是這麼走了一路，檀煙明明感覺到了小城區之中有着人的氣息，但不知道爲什麼，這一路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不由有些好奇：“這個舊城區中有人居住嗎？”
周恆肯定道：“有的。”
最初直至拆遷的，就是這些住在舊城區裡面的人。在成功保留下來這個舊城區之後，那些本來就居住在這裡的居民就更加不會搬走了。
更何況，因爲歷史原因，住在這裡的居民大多都是知識分子，手中或多或少也掌握着一些社會資源，彼此幫助，久而久之，舊城區就形成了一種類似大型四合院的氛圍，住在這裡的每家每戶之間都像是親戚一般，相處得非常融洽。
檀煙光是聽着周恆這麼說，就對那種生活心嚮往之，再加上現在譚家在軍政領域已經走得夠遠的了，檀煙忍不住就將主意打到了文化人的身上。
或許，是時候爲譚家引進一些文化人才了？
周恆見檀煙走着走着就開始走神，而且還不是那種陶醉在舊城區微妙氛圍裡面的走神，心中不由警鈴大作。
只可惜，還不等周恆說些什麼的時候，檀煙就道：“我想見一見這裡的管理者。”
周恆頓時有些無奈：“當初我也是好不容易纔和他們有了聯繫，當初說好，你只是來逛一逛，散散心，絕對不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
“你把我的身份告訴他們了？”檀煙眉頭微皺，打斷了周恆的話。
周恆張了張嘴，看着檀煙不悅的模樣，沉默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檀煙並未如同周恆設想的那般發火，但看得出心情也不是很好的樣子：“我此前並未做什麼惹怒他們的事情吧？”
周恆頓時有些脫力：“你之前無意間幫了他們中的一個人，捉住了小偷還是別的什麼，他們對你表示了感謝。”
檀煙只覺得腦子有點轉不過來，疑惑道：“這不
是很好嗎？”不管怎麼說，譚琰畢竟幫了他們啊，難道這裡的人還習慣恩將仇報？
周恆小心地提醒道：“難道你忘了，之前你是怎麼回答他們的報答的嗎？”
檀煙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輕咳一聲，道：“你知道的，我之前有過一場爆炸，醒來的時候，很多之前的記憶都沒有了。到現在都沒有恢復過來。”
周恆眼中立即帶出心疼的感情，握着檀煙的手，認真道：“我不能保證以後再也不讓你遇見這種危險，但是我能保證，在你需要我的時候，不管有多麼困難，我都會在你身邊。”
檀煙微微有些愣神，沒有想到，自己只是隨口說的藉口，會惹來周恆這樣的真情告白，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周恆見檀煙並沒有將手收回去，心中微微竊喜，面上還能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認真道：“這件事其實在我們這個圈子裡面流傳得挺廣的，因爲真的，你的回答很經典。”
當時舊城區的人派出了代表，很是隆重地帶着他們最得意的禮物前去拜訪譚琰。
爲了不引起譚琰的反感，這些人還事先做了一些調查，選了譚琰輪休的時間，在譚琰從軍校回家的半路上等着譚琰。
只可惜，譚琰根本就沒有領情，甚至連禮物都沒有接過，就這麼雙手插在兜裡，淡淡地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青年，淡淡道：“我不需要。”
在那青年想要說什麼之前，譚琰就輕笑着道：“說真的，我做事情從來都不需要回報，更何況，我想要的回報你們也給不起。你們現在所謂的感謝，只是在一廂情願地想要通過我，讓你們自己心裡好受一點。”
頓了頓，譚琰掃了一眼眼前衆人不贊同的神情，最後補了一刀：“我沒有義務在幫了你們之後，還要去充當你們安慰自己的工具。”
那些舊城區的代表被譚琰這一番言論給驚呆了。
更可惡的是，譚琰說完，再沒有任何解釋，直接就這麼繞過他們，走進了人流。
早上辰風炎這麼花費心思地要讓譚琰覺得輕鬆又不至於太空虛，只是到了下午，歐陽流霜都被叫去和小沙兔愉快地玩耍了，他卻還在自己的房間中，沒有任何要被譚琰召喚的痕跡。
輕嘆一聲，辰風炎目送歐陽流霜仰天大笑着出門，在房中待了一會兒，也跟着出門去了。
不過辰風炎並沒有跟着歐陽流霜一起朝着後花園走去，只是在後花園的邊緣轉了一圈，就轉身，朝着後廚走去。
正巧，管家先生因爲之前有了一點小小的突發事件，午膳還沒有吃，這會兒也正在後廚之中，等着自己的午膳。
辰風炎進來的時候，正巧看見管家先生喜笑顏開地捧着自己的食盒轉身就要走、兩人碰上的那一瞬間，管家先生很是開心地對着辰風炎大了聲招呼，笑道：“公子你這是也未曾用膳？”
辰風炎笑着搖了搖頭，對着後廚之中的廚子點了點頭，才轉身和管家先生一起離開後廚。
兩人並肩走着，辰風炎緩緩道：“我只是想着，看看譚琰平日裡喜歡吃些什麼……”
管家先生有些不贊同地打斷辰風炎的話，斂眉道：“難道公子的志向就只有躲在小姐身後洗手作羹湯嗎？”
辰風炎對於管家的不贊同並未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輕笑道：“你應該也聽過我的故事。你覺得我現在適合做什麼？”
管家先生沒有想到辰風炎會這麼直白地說出這句話——在京城，或者說在所有將鬱竹正奉爲神明的地方，“辰風炎”這三個字，都是禁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