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兒長嘆一聲——
“如果真要用我的眼睛來換黎兒的,我願意啊!”
“她叫黎兒啊!”隨口應聲的同時,幾人已經進得屋來。
但見得窗子邊上放了一張椅子,有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姑娘正半跪在上面,以肘扒着窗臺,很是用心地往外去看。
那婦人又想落淚,只是想想慕容雪剛剛的話,便將已經涌上眼眶的淚強收了回去。
“窗子邊兒上有光亮。”婦人指了指這間不大的屋子,輕語道:“黎兒說坐在窗子邊上她至少能感覺到光亮,雖然還是朦朦朧朧的,但總比活在黑暗裡好。”
這邊有聲音,那女孩兒自然也轉過身來。
只是不能視物的眼給她帶了太多的不便,只轉了個身,就不小心讓衣襟掛到了椅子的把手。
椅子立不穩,斜斜地往一旁倒去。
孩子“啊”地一聲驚呼,緊跟着就隨那椅子一起往地面栽了去。
慕容雪手疾眼快,腳下一滑,人提溜一下就竄至女孩兒近前。
然後擡手一擋,將還未及地面的小孩穩穩地接住。
“黎兒!”婦人驚叫一聲也奔上前來,一把抱住女孩兒開始放聲大哭。
慕容雪對這場面很是無奈,不得不再次向跟來的丫頭使了眼色。
那丫頭很聰明,馬上明白她的意思,於是上前幾步將那母女分開,道:
“慕容姑娘出宮一趟不容易,你們再這麼哭來哭去的,就沒有時間看病了。”
那婦人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了,到是她懷裡的小女孩兒揚了手來,摸索着擦向母親流淚的面頰,奶聲奶聲地道:
“孃親不哭,孃親哭了就不漂亮了。黎兒很乖,不怕的!”一邊說着一邊將頭轉向慕容雪所在的方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然後道:“好香呀!”
她失笑,碧晴總是會在她的衣物洗過之後再用乾花瓣薰上一下。之前試過幾種不同的味道,最後她說喜歡蘭花的香味,碧晴便一直用了下來。
“黎兒!”慕容雪輕語,小心地往孩子肩上碰去。
小孩微躲了躲,之後便不再害怕,還揚了個笑臉過去。
她笑笑,示意丫環把孩子從婦人手中接過,然後抱其坐回椅子上。
“黎兒不要怕,你可以叫我慕容姐姐。姐姐現在要幫你看看眼睛,不會痛,也不會太久,你乖乖的別動,如果能治好,姐姐會盡全力幫你,好嗎?”
“真的可以治好嗎?”孩子很是高興,可是馬上又嘟起嘴巴來,悶悶地道:“姐姐你會不會騙我?以前爹爹也說能治好,騙黎兒喝了一年的藥,苦死了。可是還是什麼也看不到……”
病痛讓這個孩子有那麼一點點的早熟,在她的眉眼間已經現了不合年齡的愁緒。
“黎兒放心!”她輕言勸慰,“我既然來了,總不會讓你太失望。你聽姐姐話,就像現在這樣坐着,不要動!”
女孩兒依言做好,她將手撫到她的眼睛上,以拇指和食指撥開上下眼皮。
但見得孩子的雙眼都被一層淡黃色的霧狀體覆上了薄薄的一層,偶爾還有幾處有晶狀物停留。
她瞭解,這是白內障。
對於二十一世紀來說,白內障算不得大病,小小的手術就可以解決得了。
可是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醫治條件下,縱使是她,也有些犯難。
見慕容雪微皺了眉頭,在旁看着的婦人心裡一涼,一下子就跌坐在牀榻上。
“是不是沒得治了?”小心地問着,卻還是帶了那麼一點點希望。
慕容雪搖頭,很有些見不得這婦人的軟弱。
“是難辦了些,但也不是治不好。”
“真的?”婦人大喜,卻又道:“那是不是要吃很名貴的藥?”
一邊說着一邊望向家中四壁,有些爲難。
“姑娘你也看見了,我們家實在是沒什麼錢。這兩年爲了治黎兒的眼睛,咱們已經在外頭不借了不少。要不是看在孩子他爹是在宮裡當差,那些放貸的大爺早就打上門來了。”
慕容雪無奈,輕嘆一聲,道:
“你放心,既然是凌王爺應下的事,就沒有再讓你們花錢的道理。凌王府還不差你們這點兒藥錢!”頓了頓,又道:“再說,治她這眼睛,吃藥是沒用的。”
見婦人又要開口,她搶在前頭,繼續道:
“放心吧,把黎兒交給我,她的眼睛會好!”
那婦人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而後狠狠地點頭,眼裡的淚又一閃而出。
雖然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比自家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孩子,可是慕容雪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堅定就是能夠讓人自然而然的去信服。
離了魏家,慕容雪帶丫頭在街上轉了一陣,又是針又是刀的買了好些奇怪的東西,還有紗布的燒酒。
丫頭不明白,也不敢問,只能她買什麼她就拿什麼。
再回到魏家時,母女二人剛吃過午飯。
慕容雪算算時間,估計不會太短,便也跟着吃了一口填填肚子。
然後將那婦人和隨行的丫頭一起趕至門外,交待她們看好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兩個人不明白,但慕容雪的話又不得不聽,便聽好依言而行。
誰也不知道慕容雪在裡面忙活了些什麼,從晌午剛過一直到日頭就快要落山,裡屋的門這才又被打開。
女人趕緊跑過去,一掀簾,便瞧見自家女兒的雙眼正被一圈圈的白棉布纏着。
那棉布繞過了腦後,看起來有些嚇人。
“這……這……”婦人不知所措,想要去抱抱女兒,可是又無從下手。
試着喊了幾聲,卻發現女兒紋絲未動,就像被定了身一樣坐在椅子上。
“慕容姑娘,這……”
見她望來,慕容雪擺擺手,現了疲憊——
“沒事,我只是封住了她的穴道,以免得她在手術過程中亂動,也解了她的疼痛。”
聽她這樣說,婦人才放下心來。雖然不明白手術是什麼意思,但她很是自通地將其理解爲“治病”。
再一偏頭,剛好瞥見放在慕容雪身邊一堆東西。
幾枚扔在地上的銀針,一把薄薄的刀片,還有一把小剪子。
她看得觸目驚心。
“收拾一下,扔了吧!”她不願解釋,只吩咐丫頭將雜物扔掉,再衝那婦人道:“眼上的布不可以拆除,面部不能碰水,也不能讓孩子用手去抓。你們跟時要看着點兒,她要是疼,就去外頭的藥鋪抓點兒止疼的藥來喝……雖然那東西也沒太大的作用,但有總勝於無。這幾天我會常來看看,別的你們就不用操心了。”
一邊說着一邊示意丫頭遞了一錠銀元過去,再道:
“拿這錢去抓藥吧!再買些清淡的菜來給黎兒吃,不可以吃雞蛋,魚也不行,儘量清淡些。”
婦人接過那銀元,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上一次看到這麼大的銀元還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這二年來爲了給孩子治病,家裡別說是銀元,就連值些錢的家當也都拿去當掉了。
見她又要不盡的感激,慕容雪連連搖手,只告訴她一個時辰之後女孩兒的穴道會自動衝開,不用心急,之後便返身而去。
不得不嘆慕容雪的細心,離了魏家回宮的路上,見到有買甜口的鋪子,便離了下來,親自去挑了幾樣,而後讓丫環給魏家又送了回去。
她知道小孩子醒來一定會覺得疼痛,古時沒有好的麻醉藥,但用些好吃的來分散一下注意力還是不錯的。
……
這幾日,慕容雪每天都會到魏家去看看,有的時候魏良不當差,也會在家。
每次來時她都會帶些吃的,總是又貴又香魏家人只聞其香從未入過口的。
之所以買這些,主要是以此來刺激黎兒的味覺神經,小孩子的精力一被香東西分散,便不再去注意眼部的不適。
終於熬到第五天頭上,慕容雪算計着差不多了,便親自將小孩眼上纏着的棉布拆掉。
隨着她的動作,在旁看着的婦人心都要揪到了一處。
她明白,如果這一次不成功,那麼恐怖女兒的眼疾就再也沒了希望。
終於,纏在眼部的棉布全都拆下。
女孩兒一時間適應不了強烈的光線,下意識地以手去擋,卻被慕容雪攔住。
她親自擡起手來,幫她遮去了刺眼的光。
片刻之後,終於可以適應這一片光亮。
孩子緩緩地張開眼來,婦人的身子在不停地顫抖着,卻還是匆匆開了口,問道:
“黎兒,看到孃親了嗎?”
慕容雪心中自然有數,知道她的眼睛一定看得清楚。
於是趕在她們母女情感爆發之前趕緊開口道:
“你只說看不看得到就好,千萬不要哭,不可以流淚。”然後又轉向婦人,很是嚴肅地警告她:“你的情緒會傳染給黎兒,她的眼睛剛有好轉,絕對不可以流淚。如果想要你女兒好,就把你的眼淚收回去。”
婦人聞言趕緊抹了把眼淚,但卻還是掩不住激動,拉着慕容雪的衣角問:
“姑娘的意思是,黎兒的眼睛好了?”
不是很習慣被人拉扯,她退後一步,指了指正一臉欣喜地東張西望的孩子——
“要是沒好,她能這樣兒嗎?”
“娘!”終於將目光投向婦人,女孩兒樂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娘,我看到了!我終於又能看清楚了!娘,黎兒有一年的時間看不清您了,您……您好瘦哦!”
四歲的孩子還表達不出太複雜的情感,她是覺得自己的母親不但瘦,而且一臉的悽苦。
但是那種感覺她說不出來,便只能摟住母親的脖子,一下一下地親她的臉頰。
慕容雪也跟着長出一口氣,雖說心裡有數,但拆開棉布的一剎那,說不擔心是假的。
“你就是給我看眼睛的姐姐嗎?”小孩已經從母親的懷裡掙脫出來,望着慕容雪誇張地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又合上。“我記得你身上的味道,原來你真的是仙女!”
她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或者說,打從三歲就開始徹底看不清東西以來,她就對人的長相沒有太多的概念。
但是慕容雪太好看了,以至於讓她同東方宇一樣,表達出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對meiren最大的幻想——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