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能得見遠兒姑娘的真容,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嬌小的女子什麼也沒說,站定之後,只是朝着主位上行了行禮,而後便擡起頭來,輕揚了手,正耳邊緩緩地除下那一層金紗薄紗。
轉身,於場中慢悠悠地轉了一圈。
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道不虧爲大順第一meinv。
這遠兒膚如凝脂,雪白中透着微紅,一雙朱脣似張又合,語笑若嫣然。
驚歎聲中,她再開得口來,卻是指着已經站起身來的慕容雪道:
“最美的人,在那兒呢!”
而後眨眨眼,衝着對面的女子展了個帶着孩子氣的笑。
那一瞬間,慕容雪好像又看到了多年以前的霜兒,天真中帶着成熟,成熟中又透着無邪。
她沒拒絕,以手輕去了面上的薄紗。
那一瞬間,大殿上的所有人似都不復存在了一般,這聞樂坊裡靜得可以聽見人的心跳了。
就連唐楚都不得不以手抵住心口,以讓自己的疼能夠緩解一些。
多年不見,她更美了。
那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配上一副根本挑不出半點瑕疵的臉,說她是仙女,沒有人會不同意。
這殿間,除了炎赤來的人之外,沒有一個人不爲之驚歎。
而東方凌與碧晴等人不是不嘆,只是這麼些年生活在一起,早已經習慣了她的美。
所以即便是慕容霜先露的那一張美顏,於他們看來也不過爾爾。
嘆的,只是那美顏的身份,如果不是那一年的意外,霜兒也是他們想要好好保護的小妹妹。
隨着人們一起呆住的還有隱逸,他是習慣性的發呆,只要對着慕容雪,不管前一刻正在做什麼,他都會瞬間將自己放空了去。
自古英雄難過meiren關,他雖算不上是英雄,也並不貪好meise。
但是對於慕容雪,隱逸早已經在多年之前就失去了所有的免疫能力。
“怪不得楚兒喜歡她!”是大順皇后的聲音輕輕揚起,她道:“這姑娘比天仙還要美,誰能不喜歡啊!”
人們的驚歎間,有人瞥了一個哀傷的眼神,而後緩步而退,悄悄地出了聞樂坊。
那是西遙。
只不過她臨去時望的那一眼被慕容霜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裡,女孩再扭頭看向東方凌,半晌,揚起脣角笑了起來。
再上前幾步,到了慕容雪近前,探了身子,小聲地說:
“好像有人看上未來姐夫了!”
慕容雪驚,倒不是因爲她那句話本身的意義,而是那一句“未來姐夫”!
“霜兒!”她亦輕言,不掩飾那片驚喜,“霜兒你肯叫我姐姐?”
可是面前女孩卻又在眨眼之間復了常態,人也後退了去。
再望向她的眼,又帶了陌生的神色。
慕容雪幾乎就要覺得剛剛那是自己的幻聽和錯覺,但又見得慕容霜回過身,衝着主臺上的人施了大禮,而後獨步而出,再不回頭。
隨在其身後的,是那一共上場的四名男子,還有兩個樂師。
她愣了一會兒,下意識地往東方凌那邊看去。
見對方衝她點點頭,這纔不再猶豫,緊隨着慕容霜的腳步就跟了過去。
東方凌舉杯而飲,這也不知是今晚上他喝的第多少杯酒。
他不知道慕容霜的出現會給他們帶來的是驚喜還是麻煩,但那是雪的妹妹,既然見到了,斷沒有再讓其離去的道理。
那本是一個安安靜靜的小孩,受了太多苦,他知道慕容雪身爲姐姐有多想要給她安全和幸福,也忘不了那一年爲了救她,慕容雪在被人浸了春藥的情況下還是堅持將人帶回。
雖然那孩子也曾想不開去尋短見,但總歸來說,他對慕容霜並不排斥,甚至跟慕容雪一樣,希望能讓那個苦命的孩子生活得幸福些。
遠兒的出現掀起了這一場宮宴的最gaochao,雖然兩個女子相繼而去,但是人們的話題卻依然繼續,讚歎之聲也久久不斷。
眼見慕容雪步出聞樂坊,唐楚下意識地起了身,卻被身邊的女子一把扯住了胳膊。
他扭頭,是那個即將要成爲自己正妻的女子。
那種眼神中帶着勸慰,也帶着委屈。
他輕嘆,又坐了回去。
……
西遙算是匆匆而逃的,在那樣的氣氛之下,她沒有勇氣多待一刻。
這麼些年她拼命的努力想要追上甚至超越慕容雪,她甚至厚着臉皮到東盛去要來了一個郡主。
可是回過頭來才發現,不管她怎麼努力,再次面對那個女子,她西遙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靜站於湖邊,大順的夜色很美,美過東盛。
湖裡清麗的倒影映出了一副滿帶哀愁的容顏,她扯了柳枝將倒影打散,不願再看自己的苦臉。
人人都說她漂亮,可是再漂亮的人到了慕容雪近前,也都成了陪襯。
不對,她輕搖了搖頭。
在經了今晚的宮宴之後,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甚至連陪襯都不夠資格。
那遠兒姑娘應該才配吧!只有那麼美的人,纔夠給慕容雪去做陪襯。
“認輸了麼?”身後有聲音傳來。
她回過頭去,卻是隱逸。
“其實早就認了。”輕扯了嘴角,想要問他一聲哥哥,可是話到嘴邊終還是忍住。
他不認她的,早就說過了。
“那爲何還苦苦糾纏?”隱逸偏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似平靜地看着她。
可是西遙卻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挑釁。
“我知道與你有約。”她淡淡地道,“也知道如果不是我說想要嫁給東方凌,你是不會答應我留在東盛的。雖然皇上和怡妃娘娘想留我,但若你不點頭,他們也不會給我一個郡主。”
隱逸點點頭,自道:
“聰明。”
“聰明麼?”她苦嘆,“是傻子。明知道自己根本爭不過,也爭不來,可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是收不回自己的心。”
說這話時又看向隱逸,忽就抿了一絲笑來,而後又道:
“你也一樣,不是麼?剛剛你也看到了,她的身邊不但有東方凌,現在又出來了一個大順的太子。你雖然也有一個富麗光鮮的身份,但是東盛的太子相對於炎赤和大順來說,好像根本也算不得什麼。”
這話很成功地將隱逸激怒,但他早就學會了隱忍,雖已怒極,卻並沒有很明顯的表現出來。
只是西遙看得明白,也樂在心裡。
“所以——”她再道:“要麼咱們都認輸,要麼……就幫我!”
……兩人良久無言,也不知站了多久,隱逸終於點了點頭,而後揚起一彎邪邪的笑,看向西遙,道:
“計策是有一個,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膽子去試!”
……
慕容霜的住所在後六宮之外,雖是名動京都的第一meinv,但舞妓終歸還是舞妓,沒有資格受到上賓的禮遇。
大順能夠給她一間單獨的屋子,如此待她已經算是好的了。
像是知道身後有人隨行,她行至一半的時候就停了腳來,散了隨行衆人,一個人立在原地。
慕容雪就在距其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盯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很努力地想要從中找回幾年前的影子,可惜卻怎麼也找不回來。
“霜兒。”還是她先啓聲,一聲霜兒,道盡了思念。
女孩輕轉過身來,除去了面紗的臉讓她看了個真切。
雖塗了厚重的胭脂,但卻仍難掩蓋那本就稚嫩的容顏。
“還記得我啊!”一句話就好像訴盡了一生,全都是悽苦。
慕容雪不知道這話該怎麼答,想了想,只能是道: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她反問了去,頭微偏了偏,一臉的疑惑。
不願跟她玩這語言遊戲,慕容雪直接道:
“對不起當年把你給弄丟了,對不起我說讓你幸福快樂卻終還是沒有做到,對不起我這個姐姐是這麼的不稱職,對不起我讓我的妹妹一再受苦。”
四句對不起,惹下了慕容霜的一滴淚。
她擡手擦去,故作堅強。
兩人就這麼面對相望,站了好久,誰也再說不出話來。
慕容雪心裡也苦,這個孩子她是很想要保護的,在這個陌生的年代,她唯一想要全心去保護的人,只有她一個啊!
可是到頭來,卻還是……
“姐。”對面女孩的聲音又傳來,帶了些沙啞與哽咽。
她望過去,見其脣齒幾番蠕動,要很艱難很艱難才能夠把話說得完整。
於是她知道,霜兒要說的,一定是於她來講最最殘忍的事實。
“姐……你可知道,當初扔下我,你們可曾想過,這幾年來我的生活比童年更加可怕……”
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將頭埋於膝間,雙肩隨之顫抖,再不能多言。
的確,對於慕容霜來說,這是世間最最殘忍的事實。
她試過多少次要將那些事全都忘記,忘記恥辱、忘記傷害。
然後再從原地爬起來,繼續恥辱、繼續傷害。
她以爲這麼些年她早該從容以對,她以爲這麼些年她早該自甘墮落笑看fengchen。
可是當她再一次面對乾淨得一塵不染的慕容雪時,便又忍不住心中的嚮往。
可是那嚮往中,又帶了無盡的自卑。
她不是不想相認,她是不敢相認。
他們是炎赤的皇子和公主,而她呢?
是大順的第一舞妓。
何爲舞妓?
不只有舞,還要有妓。
不只任人看得,還要任人睡得。
她的身子早就髒得連自己都不忍去看,還有什麼臉面對他們?
天知道她有多少次想要從那天歌舞坊逃出去,天知道她有多少次想要撞死在那天歌舞坊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