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想想,也可以理解。
這麼小的孩子,經了那樣的事,如果一切如常,那才叫怪。
她只盼着時間久些這孩子就會把那些事全都忘掉,再度恢復該有的正常。
現在她又笑了,慕容雪看得出,她的笑裡帶了太多的諷刺。
那種成熟的笑,就像是一個滿染了fengchen的女郎突然聽到有人對她說愛,甚至向她求婚。
“姐!”終於笑聲停住,但是眼中卻噙滿了淚水。她伸手拭了拭,再道:“你看,我都笑出眼淚了。姐,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就算學了功夫又能怎樣?我還保護自己幹什麼?”
女孩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往慕容雪倒掛之處走了幾步,而後站住,再於她面前轉了兩個身,道——
“你看,現在的我,還有什麼好保護的?他們要什麼儘管拿去就好,殘枝敗葉,霜兒已經沒有什麼好保護的了!”
你們都何苦?
院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兩個女孩誰也不再出聲,只是靜靜地看着對方,漸漸地,一人眼裡流露出失望,一人眼裡便全都是悲傷。
“你這是何苦?”慕容雪腰身一挺,利落地自樹杈上翻了下來。而後直盯着面前的女孩看去,半晌又道了句:“你這是何苦?”
慕容霜緩緩後退,邊退邊搖頭,然後苦笑——
“姐!沒有必要,真的沒有必要。”
小小的身影一直退到院子的門口,然後擡起手來衝她擺了擺——
“霜兒困了,姐姐,明天見吧!”
她沒有叫人,也沒去攔,就看着那個弱小的身影一步一晃地離開。
慕容霜的雙肩是輕顫着的,她知道,那是她在流淚。
“你這又是何苦呢?”突然有男人的聲音傳來,她微愣了下,繼而扭過身,直對向那聲音發出的方向,開口道:“王爺!”
東方凌的無聲到來讓她很是懊惱,自己的警覺性真的是越來越差了,就連這院子裡憑白多了個人出來都沒有注意。
但還不能怨恨,東方凌是主子,這座王府都是他的,人家上哪兒不行?
“你說人家是何苦,可你自己呢?那丫頭心若死灰,難道你就看不出來?”
東方凌自屋頂飄身而下,直落到慕容雪面前。
今夜有輪明月當空,映着地上的積雪,竟讓人覺出幾分huangyan。
有樹上的落掛掉到她長長的睫毛上,楚楚動人。
“她終究是妹妹。”她低下頭,不願意迎上東方凌的眼。只是一遍一遍地在闡述着事實——“她終究是我的妹妹,我怎麼能不管。”
“不是說不記得了麼!”東方凌的目光又落到她的頭頂,小丫頭平時不願多施粉黛,卻會在練功的時候用簪子將長髮紮起。
這枚簪子是他親自從莫雲軒的珍閣裡挑來的。
上面有一顆大大的紅寶石,看起來誇張,但是配得她的一身雪白,卻又是那般的合適。
當然,這些慕容雪並不知道。
之所以選擇這一枚簪子,也只是單純地覺得它確實是好看,如此而已。
“不記得了,哪還有那麼深的感情和記掛。我認識的慕容雪應該是一個六親不認冷血薄情之人。是從什麼時候起,你也有了那個叫做惻隱之心的東西?”
她輕嘆,東方凌的話提醒了她。
是啊!是從什麼時候起,她也有了那個叫做惻隱之心的東西呢?
“不記得了是一回事,但是知道了,總不能看着不管。”她擡起頭,繼續道:“是不是霜兒在這府裡給您添麻煩了?”
他搖頭:
“多個丫頭而已,有什麼麻不麻煩的。”說了話,竟是徑直地朝着院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其實你這樣也挺好,有些牽掛,活起來也能有些滋味!”
今晚的東方凌很怪,但是慕容雪也只是回味了一小會兒,便也明白些他的心思。
但卻不由得苦笑,只道這東方凌也是個矛盾之人。
一方面不希望自己跟他一樣冰冷無情,另一方面又覺得只有繼續最初的樣子,她纔是真正的慕容雪。
可是人總是要改變的,不是嗎?
又是一套身法施展開來,直到在這天寒地凍的環境下練到滿頭是汗,這才收勢停住。
她這邊剛停,還不等返身回屋,卻聽得院子外頭一陣sao亂。
不一會兒便有下人往她這邊跑來,等看到她正站在院子裡微喘,先是一愣,隨即馬上道:
“雪姑娘,不好了!霜兒姑娘她……她吞金自盡了!”
慕容雪突地瞪大了雙眼,一時間沒太反映過來這丫環的話。
見她愣着,那丫頭又補了句:
“碧晴姐已經差人去請大夫了,您快去看看吧!”
這回她終於明白,是慕容霜自殺了。
不由得一陣惱怒,剛剛還跟自己坐在這裡聊天的一個人,怎麼一轉身就要去自殺?
人類果然是個複雜的生物。
“帶我去。”她冷言,卻難抵怒意。
兩人很快便到了慕容霜的房間,女孩的臉已經呈了青色,碧晴在一旁急得直轉圈兒。
見她來了,就像見了救星一樣,一把將她拉到牀榻前,指着躺着的人道:
“幸好我起得早,就想着看看霜兒房裡的火盆是不是滅了,可是一進來就發現,就發現……”
慕容雪一揚手,沒在聽她多說。
牀榻上的人面色青灰,喉嚨處明顯有硬物卡在那兒。
探出手,在那凸起處輕按了下,東西雖不大,但對於一個八歲女孩的嗓子來說還是致命的。
再不等什麼大夫,慕容雪一把將人從牀榻上提起,再瞅了一眼邊上愣着的宮奴,急聲道:“還愣着幹什麼!過來幫忙。”
立時有兩名宮奴走上前來,在她的示意下抓住慕容霜的小腿,合力將人給倒提了起來。
她再不多等,見人倒轉之後,一伸手卡住女孩細細的脖頸,微一用力,再狠向前一拍——
“啪!”
“咳咳!”
伴着女孩一陣急咳,一塊兒小碎金子自喉嚨間衝出,掉到了地上。
硬物取出,眼見慕容雪的面色也跟着復了血色,她這才示意那兩個下人將女孩重新放回牀榻。
“這……這就好啦?”碧晴長出了一口氣,“幸好雪姑娘來得及時,要是等那大夫,指不定就……”
“碧晴姐,叫下人弄些糖水來吧!”慕容雪扭頭看她,道:“溫熱的就好,多放些糖,我喂她喝。”
再看看周圍的下人,又道:
“這天還沒大亮呢,就把大家折騰起來,真對不住。去歇着吧!這裡有我就好!”
聽她這樣說,再見榻上的人確實也再沒生命危險,碧晴想了想,便叫衆人散了。
她自己也衝着慕容雪點了點頭,而後輕步出屋,卻在走到屋門口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東方凌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站在那兒了。
她想行禮,對方卻只是擺了擺手,自行踱步進屋。
碧晴搖搖頭,回手將門帶上,這纔去忙自個兒的事。
見東方凌進來,慕容雪也不太奇怪。
兩人本就分開沒多久,自己急匆匆地跑到這邊,他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此時望向慕容霜的眼神實在是有些令人膽顫,他本就不怒自威,再配上這一副神情,真真兒是將牀榻上的女孩嚇得有些哆嗦。
慕容雪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看向東方凌的目光中帶着疑問和祈求。
“站開些。”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劍眉微皺,但是聲音卻是在儘量地保持着平靜。
可是慕容雪看得出他的怒意,卻是有些不解。
她搖頭,只道:
“這事情奴婢會處理好,不勞煩王爺操心。”
“我跟你說站開些。”他很堅持,見人不動,乾脆上前一步一把將人拉開。
終於跟慕容霜兩人對目而視,東方凌發現自己從來也沒有過如此火氣。
本來這個丫頭是生是死與他無關,只是他剛在不久前聽到了一個姐姐對妹妹的關心,這纔多一會兒,這個妹妹就以如此方式選擇了放棄!
他知道,自己的火氣,是在爲慕容雪抱不平呢!
“你對不起你的姐姐!”盡力壓制着怒意,伸出去的手卻直直地指向對方,冷冰地道:“你的姐姐爲了你身犯險境,差一點兒連身家性命和清白都搭了進去,這才把你救了回來。教你功夫你不學,卻是想着自殺。慕容家的丫頭果然有本事!”
站在一邊的慕容雪琢磨着他這一番話,怎麼聽都是在替自己訴苦。
想想看,如果他沒來,對着慕容霜,這些話自己是說不出來的。
這丫頭的自殺幾乎惹毛了她,讓她產生了一種任其自生自滅的念頭。
卻從來沒有想過開口教訓。
在她看來,無可救藥的人,是不需要多費口舌的。
“我……”弱弱的聲音傳來,因爲着喉嚨剛剛卡過硬物,慕容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我是不想拖累姐姐。”
“本王從不知什麼叫做拖累。”說話間,語氣已然平和。
這就是東方凌,不管怎樣,總是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如常。
“本王只知道對得起與對不起!對於救你一命的恩人來說,最好的回報就是好好活着。你的命可以被別人取去,但卻絕對不可以毀在自己手裡。”
他長吸一口氣,目光變得凌厲。
這一瞬,就連旁觀的慕容雪都突地打了個哆嗦。
“記着!”東方凌的聲音繼續,“你的命是慕容雪的,就算想死,捅出去的那把刀子也必然得握在她的手裡。其它的,你想也別想。”
話畢,人返身而出。
屋子裡的兩個女孩都現了一陣的呆愣,倒是慕容霜先反映過來,卻是直盯盯地望着東方凌離去的方向。
人早已經走出門外,可她還是出神地看着。
漸漸地,臉上竟展了笑意。
慕容雪不解,向她看來,不等發問,但聽得女孩自顧地道:
“原來凌王是這樣子的!誰說他壞?比起太子和碩王,他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慕容雪突地打了個冷顫,好像是從這個孩子的話裡面琢磨到了一絲訊息。
可又不願意多想。
很多時候她都在極力地刻制着自己不要用一個成年人的思想去判斷小孩子的行爲,有些事發生在十歲八歲的年齡,也許單純得就像是一張透明的紙。
可如果用她二十幾歲的思想的去衡量,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搖搖頭,想要將繁雜的情緒統統甩開,可那慕容霜卻在這時又開了口來。
她道:
“姐,我不會再想死了!凌王說的對,應該好好活着!嗯!爲了他這句話,霜兒也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