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用了生平的所有力氣,架子上的人形動了動她的腦袋,琵琶骨上兩條鐵鏈動的很是激烈,腳背上的木釘滲出新的血水,被削平的臉陰森恐怖,此時想要表達什麼,終是無功。
皇甫銘玖站立許久,今天他沒有穿那套明黃文龍蟒袍,只是換了一件便裝,青絲繡線,瑪瑙墜邊,腰上一枚青色掛件,天黑看不太清晰,雖是普通裝束,卻依舊襯得他俊若神袛的面龐俊朗依舊,渾然天成的貴族氣息是任何普通衣衫擋也擋不住的。
鍾夏想要上前說兩句話,不想皇甫銘玖的眼神忽而由哀鴻遍野變得廝殺震天,猛地反身,“次郎”一聲清光閃過,寒劍出鞘,銀蛇吐信,閃的月光花了眼,“噗”的一聲鈍響,利劍刺入皮肉,一股熱血的新鮮腥甜味躥進鼻腔,鍾夏呆愣了半響才恍然大悟地擡頭,幾步奔到跟前,看着皇甫銘玖端着劍柄,而劍尖,已經深深地刺進了木架子上的袁飛胸口,一劍直奔心口,即時斃命。
鍾夏張着嘴巴,半時沒有呼吸。袁飛一點都沒有掙扎,雖然沒有了臉,可是那姿勢,好像在深情地看着心上人,訴說着離別之苦,相思之痛。這一劍,讓她三年來的痛楚得到了解脫,一千多個日夜的屈辱一朝清洗,從此,她可以真正的不用痛苦煎熬,甚至着自己麻木了。
“呲”的一聲毫無留情的抽劍回鞘,血濺四壁,鍾夏皺眉看着自己破舊的袍子上鮮血淋淋。轉頭,皇甫銘玖面無表情,撿起地上的柴草冷漠地擦掉劍身上的血跡。說實話,被折磨這麼久,袁飛身上,已經沒有多少血了。
納蘭君若不知恨着她什麼,如此殘忍,給她水米,折磨着她卻讓她留着一口氣,活受罪。每天流着血卻流不盡,一個女子被削平了一切,鍾夏撫上自己的傷臉,忽然感慨,自己這點,算傷麼?
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原來這麼一個破屋子一直有人看着的。鍾夏正出神,不期然腰身被人緊緊抱住,腳底一空,驚呼未出,皇甫銘玖已經攬着她飛上房樑蹲着了。跑進屋子的僕人見木架子上的人胸口血紅,頭顱低着,知道出事兒了,慌忙大叫着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大喊着。
“滿全管家,滿全管家!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屋樑上的倆人跳下來,鍾夏還沒站穩就被他抱着跳出了窗子。
“趕緊回你的地方去,小心那個女人懷疑你!”聲音響在耳邊,帶着潮溼的口氣,惹得鍾夏耳根通紅,慌忙推開皇甫銘玖的懷抱,轉身往君得閣跑。可是那絕情的一劍,讓鍾夏清新地知道,這位,雖然多情,卻也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主兒。
回到屋子還沒撫平氣息,門口傳來一句大喊。
“貓兒,你在麼。”
鍾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剛爬便聽見門口一陣緊促的腳步聲。鍾夏還來不及平復心跳,納蘭君得焦急的聲音便自門口傳了過來。
“貓兒,你在麼?”
鍾夏沒辦法解釋自己滿頭大汗的現狀,慌忙脫下血衣塞在牀底下,在納蘭君得雪白長袍在門口出現的一瞬間“突”地坐起大叫:“不要打我,不要抓我,我會幹活,我會幹活的!”滿眼驚恐,雙目無神,大汗淋漓,*吁吁,噩夢該有的反應,鍾夏表現的很到位。轉頭驚慌失措的看着進來的俊逸男子,鍾夏慌忙往牀裡邊躲。
納蘭君得慌忙奔到牀前,一把抱住渾身顫抖的鐘夏,柔聲勸慰道:“不要害怕,我在這裡,有我在這裡,飛兒,我在這裡。”
懷裡的人兒渾身一僵,倆人都是一怔,空氣忽然寂靜無聲,倆人之間有一絲莫名其妙的尷尬。
“做惡夢了?”
點點頭。
“睡覺爲什麼不換衣服呢?”納蘭君得注意到了鍾夏穿着衣衫窩在被子裡,但是詢問的語氣裡不帶一絲懷疑,只是關心。
“我怕臨時有吩咐,回後園子柴房領命的時候來不及。”
“以後你在我這,不用擔心外邊的事情了,不用回到後園子去。”
話音猶未落,門板“碰”的一聲被人一腳踢開,納蘭君若帶着一羣家丁護院衝了進來,毫不掩飾臉上的暴風驟雨。
鍾夏惶然地往納蘭君得的懷裡,偏頭看見苟延站在納蘭君若的身邊,面無表情,神色冷峻。
“你!過來!”納蘭君若看都不看哥哥一眼,直接命令鍾夏,雙眼裡帶着一觸即發的滔天憤怒,周圍的人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成了這無謂的炮灰,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鍾夏低着頭從牀上爬下來,跪在牀腳,依舊沒有擡頭。
“二小姐請吩咐。”
“你,剛剛在哪裡?”
“二小姐說的剛剛,是指什麼時候?”
“少給我裝蒜!”納蘭君若一個踏步上前,一把抓住鍾夏的衣領,眼神冰冷,笑容詭異,渾身散發着一股千年寒霜般的氣勢,“除了你,沒有別人!”
“貓兒惶恐,請二小姐明示!”
“啪。”的一個耳光,納蘭君若打得心安理得,卻讓牀上一直坐着沒說話的納蘭君得心裡一驚。貓兒腦袋歪向一邊,沒有出聲。納蘭君若恨極她的倔強,胳膊再次揚了起來,納蘭君得身形微動,來沒來得及上前,納蘭君若的手還是被人一把抓住。
“誰。”納蘭君若狠厲地擡頭,對上一雙冷靜自持的清冷眸子,“苟延?你敢攔我。”
苟延面無表情,一張俊顏忽地近,聲音涼薄。
“誰想傷害她,我都敢!”
納蘭君若呆愣愣地看着他,輕皺秀眉,眼眸微斂,美麗櫻脣顫抖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那表情居然出現在了納蘭王府的二小姐臉上,可惜此時只有苟延能看見這樣一張臉,而他,是那個從來不會有驚訝和奇怪的表情。
“可是。”納蘭君若囁嚅着,“禁地。”美人泫然欲淚,好不惹人心憐。
鍾夏唏噓不已,苟延同志,不過幾天不見,是不是和這位二小姐出了什麼她不知道的故事了?這位二小姐對你可是夠溫柔的了。
“二小姐發脾氣,總要先有個理由。”鍾夏小聲說話。
納蘭君若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女人不是才說要和自己宣戰麼,這會兒裝什麼可憐?納蘭君若將手從苟延那裡掙脫回來,收了怒氣,淡淡道:“有人闖進後園子的禁地了,不是你?”
“爲什麼是我?”鍾夏冷靜反問。
“知道那裡的人,除了你,還有誰。”
“你不知道麼?”
“我能去殺。”納蘭君若禁了聲,恨恨地瞪着鍾夏,“少廢話!”
“滿全總管也知道,青兒也知道,我哥哥哦,那天他一直在昏迷,他不可能知道那裡。”
“他們兩個怎麼可能?”納蘭君若快被鍾夏的胡言亂語氣瘋了,納蘭君得在這裡她又不能再發作,剛剛是自己太過激動,要知道這個袁飛被自己困在那裡已經三年了,納蘭王府除了鍾夏和自己身邊這兩個人知道里邊圈着的人是什麼人,連納蘭君得都不知道。
話說她怎麼會告訴哥哥自己折磨的人是誰?袁飛這個女人勾引了太子不止,還恬不知恥地近哥哥,讓哥哥爲她癡迷,這讓納蘭君若狠得咬牙切齒。
她不會一刀殺了那個女人這麼便宜她,她要讓她生不如死,讓這兩個男人都找不到她,卻一直都知道她沒死,這樣太子就會一直往納蘭王府跑,哥哥也不會絕望灰心難過。
可是現在袁飛死了,是被人一劍刺死的,也就是說,除了他們四個人,還有第五個人知道這件事,到底是誰?哥哥麼?如果他發現了,一定會和自己翻臉,至少會大吵着責罵,不是哥哥,還能是誰。
鍾夏低着頭,小聲道:“還有一個人知道。”
“誰。”納蘭君若恨聲問道。
“孫大娘啊,她被您打了以後很生氣,一直問我是怎麼來到王府的,我說是誤闖進地被小姐帶過來的,她就不信啊,誰知到她是不是想去禁地找收拾我的證據呢。”
鍾夏本沒打算納蘭君若會相信,其實這話聽在聰明人耳朵裡,肯定是沒根據的誣賴,那孫大娘雖然對下人心狠手辣,非打則罵,但是對於主子們卻是忠心的很,凡是主子們的吩咐,從來不敢反駁甚至冒犯的。
納蘭君得皺了皺眉頭,他沒想到鍾夏會想出這個法子來報復,那孫大娘已經被妹妹打出了後園子,現在在洗衣院幹着粗活,這個小丫頭怎麼還咬着不放呢?納蘭君若現在氣瘋了,她可沒時間想鍾夏這會子做的什麼打算,反正一個下人在她眼裡不過是個工具,想用了提了來,不想用了,拆了便是。
“把那孫婆子給我提到院子裡去!”
屋外傳來一聲聲嚎啕大哭和撕心裂肺的求饒聲,鍾夏站在君得閣的屋子中央,脊背挺直,一聲不吭。納蘭君得依舊坐在牀上,保持着剛纔的姿勢,眼睛卻瞬也不瞬的看着鍾夏的臉,想要從她的神色裡看出什麼一般,可惜鍾夏好像打定了主意,連頭都不擡一下。
“其實,剛纔我就要和妹妹說你一直在屋子裡睡覺的,有我爲你作證,你還牽連那孫大娘作什麼?”
鍾夏咬着蒼白的嘴脣,還是不吭聲。
“那孫大娘豈是有膽子的人,她怎麼敢闖進那王府封了三年的禁地,還是帶着人進去的?貓兒,你還不想說實話麼?”
“大少爺,您知道袁飛姑娘麼?”
納蘭君得渾身一顫,神色悽然,好像被人抽掉了魂魄一般,沒了剛剛想要質問的神氣。他的反應在鍾夏的意料之中,但是還是讓鍾夏吃了一驚。
這個男人,一點都不知道那禁地裡關着的是誰麼?鍾夏長嘆了一口氣,納蘭君若,你到底有多殘忍,連哥哥的心上人都不放過,僅僅是因爲她阻止了你當上太子妃,擋了你的路麼?看來這個袁飛惹了不少的桃花債呢,一個多情的太子還不夠,這位溫柔的納蘭大公子也用情至深呢,這位袁飛姑娘,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們,發生過什麼故事麼?鍾夏忽然很想知道。
“大公子,能和貓兒說說袁姑娘的事情麼?”
“不提也罷,”聲音蒼涼單薄,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納蘭君得站起身,“你還是早些休息吧,我知道那孫大娘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我不希望這樣的現狀,讓你失了原本善良的本性。”走過鍾夏身邊時,納蘭君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明亮的眼睛一陣黯然,出了房門。
這時候孫大娘已經沒有了哭聲,只有偶爾一兩聲的嘰歪聲,鍾夏嘴角一抹冷笑,打死一個人,對於納蘭君若來說,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