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逸的一生在別人的眼裡大抵也是一個可以讓人津津樂道的傳奇,只不過如今的我卻並不覺得這種人生有什麼意思,猶記得我父母皆去的時候,我滿心滿腦裝的都是好好讀書,光耀門楣,爲什麼呢,因爲窮,因爲沒有底蘊。
我幼時喪母,不過半大少年又沒了父親,下面還有一雙弟妹,於那時的我來說,我能做的幾乎沒有,賣了僅有的青磚房爲的不過是安葬父親,再有,我要讀書,妹妹還小,弟弟能做的更少,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讀書再讀書。
我心裡很累,很疲憊,可是卻不能再弟弟妹妹面前表露出來,我能做的就是不斷的努力,不能停下來,讀書,擺攤、回家、挑水、劈柴,這山腳下小小的茅屋成了我唯一的寄託。
我沒有想到無論是家裡還是我自己的改變,會因爲我妹妹,她爲我採藥而受傷,那一次是我時隔幾年第一次那般認真的看她。
這個與我並無血緣卻如我親妹一般的女孩,她很瘦,皮膚也不似女娃兒那般嬌嫩反而有些粗糙,我有心酸又自責,更多的還是懊惱,因爲是我沒有本事,一家之主的我沒有辦法給他們好的生活,
她纔不過十一歲,頭髮卻是枯黃的,就連身子骨都是乾瘦乾瘦,只有一把骨頭,五官都很精緻,可這幾年的風吹日曬接連不停的活計卻是讓她失去了原本該有的顏色,甚至就連那秀挺的眉心都有一條褶皺,若非經年累月的皺着眉心,怎會如此,眼看着大夫將傷口處理好纏上布條,我不禁怎地,竟是長出了一口氣。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喝了藥一覺醒來妹妹竟是變了個模樣,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副身軀,可整個人的氣勢卻與從前大不相同,那雙眼睛很漂亮,笑起來的時候如彎月一般熠熠生輝,我知道,必是有什麼改變了。
妹妹太能幹,倒是顯的我這個哥哥無能的很,可是弟弟很開心,眼裡的光芒幾乎將我灼傷,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生機與希望,他對妹妹很依賴,也很崇拜,那時的我如此想着。
我的病好了,卻沒有回吉樂鎮上課,因爲家裡就要蓋新房了,圖紙是妹妹畫的,很漂亮,比之從前的房子還要漂亮,不過短短一日時光,她便帶回了我從不敢奢想的銀錢。
蓋新房,讓家人吃飽穿暖,她手到擒來,我深感自己無用的同時,目光卻越來越多的停駐在她的身上,無他,太耀眼、太神奇了,她乾澀枯黃的髮絲和臉蛋都變的水潤柔滑,尤其是膚質很是白嫩如玉,越發顯得她五官精緻,鳳眸如淵,她很神秘,我這麼告訴自己。
我雖爲一家之主,卻沒有爲這個家做過什麼,可這個家還是漸漸變的充盈,只是自從那日起,妹妹的身後便始終跟着那個男人,那個神秘卻也強大的男人。
不論是北無殤這個人還是他那個舅舅,都是村子裡的奇人,明明是獵戶,可是北無殤不單熟讀四書五經,更是對君子六藝深有研究。
民生國情他拈手就來,就好似沒有什麼是他不會的,更別說他有一身的好武藝,但是我猜想,顯露出來的並不是他所有,我好奇着,卻也羨慕着,但是也因爲他的博學我時常向他請教,他話雖少,卻不吝指點我,本來,我是很感激的,可是,直到我發現我對妹妹對了某種念頭。
舅舅舅娘在妹妹的幫扶之下安了家,家裡多了一些妹妹帶回來的人,我照舊讀着書,來往於鎮上與村子,卻也更能發現妹妹的變化,她越發不掩飾自己的氣勢了,她並不是從前的妹妹,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我原本的妹妹只是個乖巧的小姑娘,她靦腆害羞卻又極爲依賴我,父母死後,我幾乎無暇顧及她,大多數時間都在努力掙扎存活着。
若非那日她受傷,我怕是不會發現她居然有那麼大的變化,那麼個小姑娘,幾乎透露出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這是我的錯,可是,我沒有能力,便沒辦法改變一切。
如今的妹妹幾乎比世間所有男子都要出色,她胸有溝渠,短短時間,便有了自己的勢力,她教導弟妹,就連我也時常聽着她的措辭出神,我喜歡上她了,這並不讓人意外,因爲她是如此風華萬千,如此的....耀眼。
可是她當我是哥哥,眼裡望着我只有溫暖,甚至,她總把我護在羽翼下方,把我當作晚輩一般,她是希望我有所成就的,亦或者,她覺得我是這麼想的,她便會促成。
我本該知足的,可是看着她鋒芒畢露,那種笑容那種風情卻只爲一個人展露的時候,我禁不住的有些羨慕,或者說,嫉妒。
君陽大抵是看出我的心思了,甚至幾次三番說出了讓我震驚不已的話,我知道這不對,不管她與我是否有血緣,是不是已經換了靈魂,她已經當了我十多年的妹妹,這在別人眼裡就是亂倫,更別說,她從來沒有這份心思。
我知道我沒有希望,可是看着西樑兵臨城下,眼看着那高聳的城牆都無法攔住他們的時候,那種讓人絕望的當下,看着她乘鷹而來,如同仙子一般,我便再也放不下了,我也不想放下,哪怕得不到,放在心裡也好。
北無殤離開了,我不再喚她妹妹,因爲我聽見北無殤喚過她小錦兒,我便喚她繡兒,可是我清楚的看見她只是詫異的看了我一眼,連點兒多餘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她與我坦白了來處,我只是恍然明白,果然這等人物不是這等地方該有的,她更像仙人,神奇卻也不可觸及,她只會把我當作哥哥,永遠的兄長,哪怕她只是爹孃因爲妹妹早夭恰好撿回來的嬰孩。
可我不甘,直到如今已經有許多人看出了我的心思,尤其是無殤,我甚至覺得他看着我的目光都是嘲諷的,表哥是不可置信,想辦法讓我滅了這份心思,唯有顧以笙,他總是掛着那張笑臉,眼中卻是不加遮掩的鄙夷。
這是應該的,因爲他們不清楚她的身世,所以我說了出來,可是她知道了之後對我卻沒有任何改變,不、應該說是又好了幾分,但是我知道那是憐惜,我說了我的心意,她卻沒有半點兒猶豫的便拒絕了,看着那雙眼,我徹底明悟了。
她開始在外面奔走,闖出了赫赫名聲,手底下的人越聚越多,不乏俊傑,我開始更多的時間放在讀書上,只是那間書房卻是成了她不在時我的久留之地。
我聽着她的故事一路高中,無比順遂,這一切也都是因爲她,書房裡盡是她撰寫出來的書籍,我想便是無殤,哪怕他是尊貴的逍遙王也是配不上她的。
可是,我眼睜睜的看着在別人眼中滿面冰冷的煞神在她身邊笑的宛若稚兒,又眯眼斜睨故作妖嬈,我還是第一次發現,這人居然有這般手段,我不知是不是該笑,我輸的不冤。
我從前無比期待光耀門楣的這一天,可是看着她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爹孃,看着她身邊陪伴着許多人,看着她與旁人執手相望,我卻還是奢望着,奢望着她能多看我一眼,哪怕多一些情緒也好。
可是等我成了帝師,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小皇帝也對我尊敬有加的時候,她早就成了別人眼中的傳奇,我早就不想比了,也比不上,從始至終她的眼裡只有那麼一個人,萬水千山,她也只爲他跋涉,我羨慕,卻也只能羨慕。
我開始長時間滯留在帝都,爲的也許是多收幾封她的書信,直到她說她要成親,我望着皇帝笑吟吟滿眼期待的樣子,用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冷靜接下了這個差事....
我又遇見了那個少女,那個與她眉眼有幾分相似的少女,一樣的神采飛揚,儘管她比不上她絲毫,可是我卻能透過她看見她,把這個少女當成她,看着她對我笑,看着她那雙眼睛對我盛滿了情意。
後來我才聽下人提起,她姓郭,只是那時我卻什麼都顧不上了,我回了村子,陪着她來來去去,揹着她上花轎,親手把她交給別人,我以爲我應該是心痛欲死的,可是我卻清晰的感覺到,我笑的燦爛,一如當初。
她與別人洞房花燭,卻是一連幾年都不曾生育,我已經二十一了,別人這般年齡孩子都抱上幾個了,可是我卻一直都沒有近身的人,除了那個郭小姐,那個與她有點兒相似,卻又漸漸陌生的女子。
我到底還是娶了她,因爲那麼點兒相似,抑或是已經心死如灰我不想去深究,大紅的喜堂上,我看着她越發美麗越發溫婉魅惑,心卻漸漸的疼了。
身側的女子當初那點飛揚早就不見了,換成了滿滿的情意與溫柔,我卻越發清醒了,當夜,我醉了酒,掀開喜帕看見的卻是她被細細描繪過的面龐,那上挑入鬢的細眉,拉長的眼線,惑了我的心神。
她在身下嬌啼,喚我郎君,那雙被淚水暈染的眸子讓我恍惚,鬼使神差的,我並不想吻她,次日一早,我也只是看了她一眼,道了聲辛苦,她便歡喜的不行,我想,她果然是半點兒不像她。
我叮囑她只對錦繡如常就好,因爲她喚我哥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在她面前保留下那份尊嚴,可是我聚起的所有勇氣都伴隨着那句話而消失無蹤了。
她有孕了,我看見她望着北無殤的目光那般溫柔,那般寵溺,那般風華絕代讓人迷醉,就是這麼個人,無論什麼時候,總是有讓人心折的本領。
我對那個村子的感情漸漸的複雜起來,可我卻不是這麼對君陽說的,我跟他說我還想回村子裡過從前的日子,他嘴上應着,望着我的目光卻是清澈瞭然的,我又是苦笑又是自豪,我的弟弟總是這般,一眼就能把人看穿,他長大了,有了自己想要的,我,便更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
郭氏很想要個孩子,她一直滿心期待,卻不知道我並不想讓她孕有我的子嗣,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很悲哀,我知道對不起她,可我的心裡卻又無比清醒。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發現什麼了,直到那天她端來一碗湯給我,燃燒了我所有的理智,我醒來時她睡在我身側,身上狼藉,可我卻清楚,我大抵是沒有說出什麼的,因爲在人後,我幾乎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坐,默默無言。
這次我沒有再做什麼,她順利的有了身孕滿心期待,甚至還主動提出想回村裡小住,我應了,沒多久也跟着回去了。
說是擔憂她,目光卻總下意識的追隨在錦繡的身上,不知是不是應了那麼一句話,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我總是嘴上應的很好,掩藏的很好,卻總是做不到。
郭氏生了,是個女孩,她看着我很忐忑,我卻笑了,只道女孩兒沒什麼不好,我妹妹也是個女兒身,卻是個天下男人都無法比肩的女子,她長舒了一口氣,可我卻已經決定,這一生只要這一個孩子。
我望着他們,眼中只有彼此過的傳說中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我如今身坐高位是曾經殷殷期盼的,卻只覺得乏味,可我卻仍舊掛着笑臉這般活着,因爲她說過,自己選的路,總是要堅持的。
我不再想去得到她,卻怎麼也無法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