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和舒河不知道,墨離與頤修卻清楚地記得,上次於荷花亭給子聿賜婚時,主子曾說過,他們各自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他並沒有當紅孃的嗜好。
所以,其實頤修與墨離二人心中並沒有覺得太多不安,橫豎就算不幸被刁蠻公主選中,他們若不願意,主子大概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強迫他們。
只是,即便他們並沒有什麼太深刻的男尊女卑觀念,但堂堂大男人,淪落到這種被女子選的滋味,也實在是不怎麼好受……也不知道主子是故意想教訓他們一下,還是意在給不善言辭的子聿和柔弱的蒼雲惜討個公道……
正漫無邊際地想着,一羣人浩浩蕩蕩闖了進來——真的是闖,風風火火攜着驚人的氣勢,一邊往殿裡走來一邊還不忘你來我往言語相譏,眼神瞪視間擦出的火花在空氣中清晰可見,火花激烈時拳腳也幾乎忍不住要蠢蠢欲動,若不是有人高馬大的子聿在旁壓陣,只怕拆了殿宇都有可能。
“這裡是蒼葉月的地盤,你個戰敗國的公主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囂張?小心別落到本公主手裡,不然絕對打得你滿地找牙!”
爲首的是一身淡粉色宮裝長裙的妙齡女子,氣質脫俗,一雙大而靈氣的眸子如清水般澄澈,肩若削成,腰若細柳,粉頸如玉,肌膚白皙晶瑩剔透,看起來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卻已擁有一副世間罕見的絕色容顏,窈窕身段亦如流風之迴雪,婀娜多姿。
只看外表,這無疑是一個絕世佳人,連嗓音亦是宛若山間清泉,清脆悅耳。
然而,與這外表與氣質完全不相稱的,便是她一開口就能氣得人跳腳的本事,亦堪稱天下無雙。
正如此際,水靈靈的大眼含着騰騰怒火,狠狠瞪了一眼與她並肩行來的瀾國公主落霞,撂下了一句惡狠狠的威脅後,便偏過頭,似是不想再多看對方一眼,逕自冷哼了一聲。
兩人後面還跟着一大票宮女,低眉垂眼,態度恭順,不敢擡頭去看前面兩國公主毫無形象的互相譏諷對吵。
“是你家地盤又如何?被禁足三年多的失寵公主,本宮還不屑與你計較呢,免得降低了身份!”落霞嗤了一聲,嘴上功夫亦絲毫不落下風。
“哈哈哈……真是笑死本公主了,你一個被當成棋子送來蒼月皇宮當奸細的落魄公主,還有什麼身份可言?再降低一些只怕就要埋進土裡去了……”
“你——”落霞柳眉倒豎,“堂堂公主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待客之道?本宮是客人……”
“切!什麼客人?就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奸細……”
頤修眉頭一皺,還未說話,舒河已經冷怒地呵斥:“聖上面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還有沒有些規矩了?”
鬥嘴鬥得幾乎要忘形的兩人被驀然呵斥,霎時安靜了下來。
定睛一看,冰冷,淡然,犀利,和煦如風,殿上各色男子俱全,容貌無一不是上上等,皆是千里挑一的俊朗男子。
除了舒河,其他人落霞公主早先已經見過,尤其眸光在觸及十四殿下的視線時,便不由得想起上次因他之故而被丟出門外之事,狠狠剜了對方一眼。
十四殿下被剜得很莫名其妙,不甘示弱地地回瞪了她一眼,轉眼看着自己這個絕色姿容的十六皇妹,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雲陽,好久沒見,你這破脾氣怎麼還一點也沒改?”
“爲什麼要改?本公主這樣哪裡不好?”蒼雲陽柳眉一挑,如此這般理所當然地反問,並且很快不顧形象地翻了個白眼,“倒是你,每次看你都是一副長不大的小屁孩模樣,你吃這些年的飯都吃到哪裡去了?”
“……”十四殿下臉色頓時泛青,額上黑線遍佈,真心覺得這丫頭越來越欠揍了,“叫我皇兄,沒禮貌的丫頭。”
小屁孩,一天之內已經被兩個人如此叫了……他身形修長,原本稚嫩的五官已經長開,與挺拔高大的子聿站在一起,看起來也只稍稍矮了一點點,瘦弱了一點點而已,哪裡就像個小屁孩了?
蒼雲陽不屑地睨了他一眼,顯然懶得與他搭話,視線微轉,很容易很自然而然就看到了殿上唯一一個身姿慵懶地靠坐在寬大的主座上的紫衣男子,呼吸一滯,霎時愣住。
生平從未見過這般男子,如降落凡塵的謫仙一般擁有絕世的容顏,出塵的氣質,並且尊貴非凡得猶如主宰了天下一切蒼生命運的王者——若這是天子,便絕對不虛天子之名。
天子——天之子。
這樣的男子,凡人誰堪爲父,誰堪爲母?唯蒼天爲父,大地爲母,纔可着其精華修煉出如此與凡塵俗世格格不入的風華絕世之男子。
蒼雲陽怔怔地看着蒼昊,一時竟不敢再出聲——只是,她的不敢,與其他人的不敢絕對不是一個含義。
她不敢出聲,是因爲怕一個不慎,褻瀆了這個神一般的男子,她會爲此不安。
而不是因爲——怕。
舒河皺眉愈發皺緊,隱含怒火的視線在蒼雲陽身上停留了良久,見對方渾然未覺,逕自盯着主子看個沒完,不由更加火大。
清澈如水的絕代佳人,澄澈的眸光瞬也不瞬盯着蒼昊看,而舒河已經臨近爆發邊緣的怒火,彷彿要燃燒周遭一切……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得到他的壓抑。只是,因這怪異的情景,殿裡卻良久陷入了靜寂之中。
蒼昊緩緩轉動着手裡的名貴紫砂茶杯,如畫的眉眼半垂,看着色澤油潤鮮活的茶水在杯裡微蕩,脣邊緩緩溢出暖暖的笑意,須臾,慢慢擡眼,幽深的眸光似漫不經心地看着對面的女孩,在她姣好精緻的容顏上滿眼細細掃量了一番,愉悅地笑道:“本王長得很好看?”
沉默被打破,蒼雲陽回過神,清楚地聽到了對方清雅無邊的嗓音,那是比最名貴的雪山天蠶絲琴絃下彈奏出的曲調還要優美好聽的聲音,而對方問出的那個問題……顰着細眉微微思索了一下,她擡頭,直視着蒼昊,堅定地搖頭:“不是好看,是……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只是覺得,此時此刻即便死了,此生也無憾了。”
好看,只是對一個人外貌的最簡單直接的描述,而眼前的這個人,從內到外,從骨子到肌膚,無處不散發出極致的完美,完美得挑不出一絲哪怕是針尖般大小的瑕疵——
完美到極致,又豈會是凡人所能擁有?
“小孩子家別整日把死掛在嘴邊,”蒼昊笑得不以爲意,放下杯子,微微勾了勾手指,“找不到就別找了,丫頭,過來本王這邊。”
舒河頓時瞪大眼,覺得自己耳朵聽錯。
主子這個態度,是不是有些……反常啊?
頤修與十四,墨離與楚寒,子聿與一直站在蒼昊身邊的南風,視線齊齊看向自己主子,目光中隱含明顯的訝異之色。
蒼雲陽有些受寵若驚,手足無措地襝衽,輕移着蓮步慢慢地走了過去,在蒼昊眼前站定,輕聲而充滿孺慕之情地喚道:“皇兄。”
皇兄——
衆人清清楚楚地聽到,她喊的是這兩個字。
所有人瞬間呆若木雞。
十四差點沒被嚇暈過去——皇兄?!
蒼昊靜了一下,淡淡揚脣:“丫頭,你得喊我一聲,叔祖父。”
這是蒼昊第一次在人前真正揭開自己的身世——蒼氏皇族上一代皇帝的叔父,這一代皇子公主們的叔祖父——不是皇兄,是皇叔祖父。
如此明確地告知——是因爲眼前的這個長得似天仙性格卻最不像公主的公主——不過,這刁蠻的性子一收,簡直就是瞬間判若兩人。
縱是跟着蒼昊身邊最久的舒河與墨離,也是此時纔剛剛得知主子真正的身份,心裡不無震撼。
皇叔祖父……十四震驚地眨眨眼,再眨眨眼,很確定自己的九哥不是在開玩笑,卻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從沒見過誰家有如此年輕並且超脫世俗的容顏的叔祖父……
而站在子聿身邊的蒼雲惜,也難掩極度驚訝之情,她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如果這些話是出自其他人之口,她想她會認爲對方是在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但對方是蒼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覺得不可能是胡編亂造。
皇叔祖父……雲陽也眨眨眼,在心裡默默消化了這個常人很難接受的身份,畢竟對方看起來僅僅二十多歲,怎麼也難與“祖父”這兩個字連繫起來——她想,她應該不喜歡叔祖父這個稱呼。
“我想叫你皇兄,叔祖父聽起來太老了,和你的形象不符。”蒼雲陽如此說道。
衆人無語。
輩分擺在那不可更改,與形象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衆人在腦子裡勾勒出謫仙一般的主子被公主殿下喊“叔祖父”的畫面,似乎確實有夠詭異的……
“丫頭犯傻了麼?”蒼昊搖頭,淡笑道:“折中一下,允你與十四一樣,叫九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