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奇，陸軍守備司令部。
轎車從側門開進去的時候，楊懷烈注意到，這裡的警戒力量比正常時多了許多，安全檢查也極爲嚴密。
大門口交錯擺放着十多座用鋼筋混凝土製成的路障，兩側設有機槍堡壘，大門裡面停放着幾輛坦克與裝甲車，守衛兵力至少有一個排。根本不像司令部的警衛，更像是整裝待發的軍隊。
楊懷烈有點疑惑，不知道來這裡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只是楊懷烈相信，那名鐵血軍人是個真正的愛國者，絕對不會背叛曾經用鮮血與生命去守衛的祖國。
楊懷烈與納坦茲的交往並不多，但是他了解這名軍人。
在第一次印巴戰爭中，納坦茲的父親在巴基斯坦陸軍服役，是一名戰鬥英雄，在最後那場戰鬥中，率領一個排的步兵打退了印度軍隊的七次進攻。他在受傷後沒有撤退，直到戰死在陣地上。在第二次印巴戰爭中，納坦茲兩個哥哥繼承了父親的衣鉢，長兄英勇犧牲、二哥終生殘廢。
六年之後，納坦茲以巴基斯坦陸軍少尉的身份參與了第三次印巴戰爭，並且在一場戰鬥中成功擊退印軍多次進攻，還從火線上救下一名重傷士兵，在戰鬥結束後獲得一枚英勇戰鬥勳章。
此後，納坦茲加入巴基斯坦陸軍特種部隊，成爲特種兵。
在楊懷烈認識他的時候，納坦茲已經是陸軍特種部隊的少校軍官，指揮一支有一百二十名官兵的特種部隊。
也就在那一年，楊懷烈跟隨他率領的特種部隊進入阿富汗，完成了一次秘密任務。
在行動中，楊懷烈與納坦茲有過命的交情。雖然之後很少見面，但是兩人的私人友誼保持了二十多年。只要來中國學習與訪問，納坦茲就會去探望楊懷烈，有的時候會帶上一些巴基斯坦的特產。只要以正式身份去巴基斯坦公幹，楊懷烈也會去找納坦茲，跟他一起品嚐正宗的西湖龍井。
二十多年來，納坦茲步步高昇，楊懷烈也情報人員變成了軍情局長，只是兩人的友誼沒有變。雖然這幾年兩人沒有見過面，但是隻要逢年過節，還有穆斯林的重大節日，兩人都會通過電話相互問候。
楊懷烈始終相信，納坦茲是一名真正的軍人與貨真價實的愛國者。
數十年來，他、他的父親與兄長、乃至他的子侄，堅定不移的守衛着這個國家，爲捍衛祖國拋灑熱血與犧牲性命。
他會背叛祖國？
除非納坦茲親口承認，不然楊懷烈絕不相信。
只是，眼前的這一切，讓楊懷烈不得不承認，他小看或者錯看了納坦茲，鐵血軍人不像他認識的那麼簡單。
轎車停了下來，一名年輕軍人跑過來拉開了車門。
楊懷烈從車上下來時，穿着將軍常服的納坦茲已經迎了上來。
二十多年了，除了歲月留在臉上的痕跡，納坦茲幾乎沒有變。還是那麼健壯，舉手投足都擲地有聲。
“老楊，一路辛苦了。”納坦茲說的是漢語，而且是普通話。
在晉升將軍之前，納坦茲前後三次去中國軍事學院學習生造，還差點把一名女同學娶回去當老婆。當年爲了追求那名年輕女軍官，納坦茲下了很大的功夫學習漢語，還是楊懷烈爲他請的語言老師。
“將軍，我們得談談，私下。”
納坦茲微微一愣，隨即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楊懷烈稱呼他爲“將軍”，已經表明了態度與立場。
進入書房，納坦茲把隨行的軍官留在了外面。
“老楊，大老遠的跑來，就是爲了跟我談私事？”
“不是私事。”楊懷烈脫下外套，隨手丟到沙發上，又鬆了鬆領帶。“穆罕默德，你不覺得應該跟我說點什麼嗎？”
“我知道你爲什麼來找我。”
楊懷烈的眉頭跳了幾下，坐到了沙發上。
“我也知道，你仍然相信我，至少在來到這裡之前，所以你單獨來見我，要我親口告訴你。”
“你很瞭解我。”
納坦茲笑了笑，說道：“在巴基斯坦，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
“那麼，告訴我吧。”
“你想知道什麼？”
“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
“阿富汗？”
楊懷烈點了點頭，從褲包裡掏出了香菸。
納坦茲笑了笑，把放在茶几上的檀香盒推到楊懷烈面前。“正宗的古巴雪茄，產自哈瓦那的高級貨。”
“你知道我不喜歡雪茄。”
“對了，我還忘了。以前我託人送去給你的雪茄，全被你送給別人了。”
“既然是高級貨，總不能放着發黴吧。”
“你已經知道了，還要我告訴你嗎？”
楊懷烈點上香菸，抽了兩口才說道：“我單獨來見你就是希望你親口告訴我，二十六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
“與你已經知道的沒有兩樣。”
“納坦茲，我不知道我們今後能不能繼續做朋友，就算是對過去做個了結，你應該親口說出來。”
“你真的想我親口說出來？”
楊懷烈點了點頭，繼續看着納坦茲。
“沒錯，我們當時確實沒有把真相告訴你們，甚至是利用了你們。”納坦茲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前因後果，你比我更清楚，也就不用我多說了。我們需要的是製造核彈頭的技術，特別是小型化技術，而這也是你們需要的東西。與你們不同的是，美國人需要的只是核彈頭裡的一塊芯片。”
“芯片？”
“一塊有蘇軍所有武器裝備控制系統軟件原代碼的芯片。”
楊懷烈的眉頭跳了幾下，說道：“所以，你們暗中跟美國情報機構合作？”
“那架飛機不是出了事故，而是被美軍情報人員用‘毒刺’導彈擊落的，我們只是趕過去拿走東西。”
“有另外一支特種部隊？”
“沒錯，也是我部署的，而且由我直接指揮。他們首先趕到現場，拿走了核彈頭，我們只是過去走走過場。”
“還故意安排我們與蘇軍遭遇？”
“如果我們沒有與蘇軍遭遇，蘇聯當局怎麼會懷疑你們？如果知道核彈頭被我們的人搶走了，蘇聯當局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會威脅對我國實施核打擊，迫使我們交出核彈頭。只有讓蘇聯當局相信，核彈頭落入你們手中，我國纔不會受到威脅。別忘了，中國是得到公認的核大國，而當時的巴基斯坦不是。”
“爲此，你犧牲了幾乎一半的手下？”
“只要能達到目的，讓巴基斯坦擁有核武器，成爲真正的核大國，別說一半，就算犧牲了全部手下，我也不會後悔。你知道，我是一名愛國軍人。只要有必要，我會毫不猶豫的做出自我犧牲。”
“可是你現在做的事情，已經背叛了你發誓捍衛的祖國。”
“這只是你的看法。”
“核彈頭落入恐怖份子手中，隨時有可能在巴基斯坦的某座大城市裡引爆，你認爲這是愛國行爲？”
“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楊懷烈淡淡一笑，說道：“納坦茲，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
“這纔是你來找我的目的，對吧？”納坦茲也笑了笑，說道，“別人不瞭解你，我卻非常瞭解你。在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來找我的目的。你是軍情局長，控制着這個世界上最強有力的情報機構，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也沒有你想不到的事情。可是你一直不瞭解我，一直錯看了我。”
“沒錯，我確實錯看了你。”
“那麼，你很快就會重新認識我。”
“納坦茲，你做這一切，只是爲了發動軍事政變？”
“不！”
“那麼，你告訴我，到底是爲了什麼！？”在見到納坦茲的時候，楊懷烈就把這一切想明白了。
“爲了巴基斯坦，爲了我的祖國，爲了我的民族，爲了我的同胞！”
“你在狡辯！”
“我不想跟你爭論，也沒有必要跟你爭論。等到一切結束之後，你就會明白，我是不是在狡辯。”
“穆罕默德，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楊懷烈打算再做一次努力，哪怕他知道這基本上沒有意義。
“你是來勸我回心轉意的？”納坦茲笑了起來。“楊，我們其實是一種人，都有着堅定不移的信念，而且都願意爲了信念犧牲一切。當年，爲了我的祖國，我可以犧牲自我，現在也一樣。”
楊懷烈沉默了，納坦茲不會回頭，或許是無法回頭。
“既然來了，你就在這裡安心住上一段時間吧。”
這個時候，房門被推開，一隊警衛衝了進來。
“納坦茲，你要殺我嗎？”
“不，我不會殺你，只是請你留下來住幾天。”納坦茲笑了笑，朝帶隊的警衛隊長點了點頭，又對楊懷烈說道：“等到一切都過去後，我會送你回去。只是在此期間，希望你好自爲之。”
“好自爲之？”楊懷烈笑着站了起來。“二十多年的交情，就換來好自爲之？”
納坦茲沒再多說什麼，示意警衛帶楊懷烈出去。
“納坦茲，事情不會這麼輕易結束，你會爲背叛付出代價。”
納坦茲轉過身去，沒再多看楊懷烈一眼。
警衛走過來，想把楊懷烈拽走。楊懷烈揮開警衛的手，穿上西裝，用力抖了兩下，跟着警衛離開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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