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輸...”
黎明喃喃自語了一聲,似乎在仔細品味着這兩個字的分量。
認輸與否其實意義不大,東皇宮和天都煉獄的強弱現在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夠看得出來。
但到底是不是認輸,同樣也有很大的意義。
天都煉獄現在確實不如東皇宮,甚至不得不跟自己的仇人合作來抵擋李天瀾帶來的壓力,可只要李狂徒不表態,咬牙死撐下去,天都煉獄就還是天都煉獄。
可是現在...
李狂徒想要認輸...
這也就意味着,今後的天都煉獄,真的就要變成純粹的煉獄軍團了。
黎明沒有急着反對,也沒有贊同,他沉默了大概一分鐘的時間,才突然問道:“哥,如果你認輸的話...華武今後會如何?”
“該如何,就如何。”
李狂徒沉默了一會,輕聲道:“華武是我兒子,日後我有所成,他的未來自然不必擔心,即便我失敗了,華武沒了家世又能怎麼樣?家道中落的故事,難道我的兒子就不能經歷麼?天都煉獄不養廢物,我的兒子,也不能是一個靠着老子站在高處纔能有成就的廢物。李天瀾那裡,到是不用擔心,這一點我到是可以確定,哪怕我未來會死在李天瀾手裡,他也不至於對華武出手。”
破曉看着他,靜靜的,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怎麼?”
李狂徒覺得小老弟的眼神有些奇怪。
“天瀾當然不會對華武出手。”
黎明的聲音很輕,事實上,在天都煉獄內部,哪怕是最忠誠於李狂徒的破曉和黎明,甚至是鳳凰,對李天瀾都沒什麼敵意,他們確實是李狂徒的人,但同樣也是李氏的一員,就像是如今站在李天瀾身邊的那些李氏老人看待李狂徒一樣,對他和古行雲的合作,他們會憤怒,但要說對李狂徒有仇恨恨不得殺之而後快,這個真的談不上。
真正的李氏老人,對待李狂徒和李天瀾的態度都是很複雜也很糾結的,只有天都煉獄中那些後來吸收進來的人,纔會想着讓李天瀾趕緊隕落,他們好接受東皇宮的一切。
除了這些人之外,估計也就是李狂徒和李天瀾兩個人之間對彼此有殺意了。
“堂堂東皇,他是個堅信自己無敵的人,堅信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打敗全世界,這種信心讓他不屑去斬草除根,他甚至懶得在乎什麼威脅,而且華武終歸是如是的親弟弟,如果我們敗了,就算看在如是的情面上,他應該也不會對華武動手。”
黎明的聲音在有些模糊的天光中壓低了一些,輕聲道:“可是天瀾不會動手...其他人呢...”
就如同真正的李氏人不會對李天瀾和李狂徒有敵意,而天都煉獄後來吸收的人卻盼着李天瀾趕緊死一樣,東皇宮內部的成分,同樣也是比較複雜的,有李氏曾經的力量,有蜀山瑤池,有嘆息城,有豪門集團,最關鍵的,是目前佔據着主要部分的輪迴宮舊部。
這些人...除了李氏的老人們之外,其他人對天都煉獄能有什麼好感?
“天瀾可以主宰東皇宮,可身爲領袖,一個能肆無忌憚的領袖絕對是不合格的。即便是領袖,有時候也需要妥協,也有自己的無奈和苦衷,這次如果我們認輸,天都煉獄未來難測,假設我們輸了,我們所有人全部隕落,華武會如何?天瀾不會殺他,可假如,我是說假如,是寧千城要殺他呢?是李拜天要殺他呢?這兩人在天瀾剛入世時就陪在天瀾身邊,前幾年天瀾成長的太快,以至於他們跟不上天瀾的腳步,少了些存在感,可如今他們在東皇宮中的地位已經越來越重要了。
寧千城的武道天賦相對一般,如今他甚至已經放棄了武道,只要他沒什麼歪心思,他未來註定是新集團的領袖,一箇中洲議員最多隻能算是起步。如果大哥你說的是真的,李華成打算讓李天瀾接班的話,東皇宮發展順風順水,二十年後,一個強大至極的東皇宮和新集團,不止能把李天瀾推倒總統的位置上,甚至可以把寧千城推倒首相的位置上,這是什麼概念?
李拜天,太虛劍主,蜀山上一位的太虛劍主還是百年以前,巔峰無敵境的實力,鼎盛時期在神榜的排名甚至壓過了北海王氏,僅次於李氏,位列第二,現在的李拜天在中洲的年輕一輩裡何等耀眼?天瀾不算,江上雨和王聖宵不算,接下來就是李拜天和林悠閒。只要李拜天不死,未來至少也是巔峰無敵境,這兩人,可以說是東皇宮核心中的核心,雖然因爲種種原因他們不是副宮主,但地位比起副宮主一點都不差。
這兩人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作爲最早就跟在天瀾身邊的班底,到時候如果是他們執意要殺華武,又或者先斬後奏,天瀾到時候又能怎麼樣?無論如何,總不可能殺了他們給華武償命。”
李拜天。
寧千城。
這確實是兩個很有代表性的人物。
李狂徒輕輕吸了口氣,緩緩道:“所以我才選擇認輸啊。”
“你說的沒錯,李拜天和寧千城,確實有代表性。但更有代表性的人物,你沒說。”
黎明想到了東皇宮中那尊如今已經進入了超然境的妖女,內心有些冰冷。
超然境...
這也就意味着即便李狂徒今晚可以直接突破,正式進入那個至高無上的境界,他都奈何不了對方了。
不說李拜天,不說寧千城,必要的時候,如果是秦微白要殺華武,真的是殺了就殺了,估計那時候李天瀾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說吧?
“大哥的認輸...”
黎明似乎逐漸明白過來:“是對她的吧?”
李狂徒向李天瀾認輸。
實際上,卻是對秦微白認輸。
他不服,但眼下的局面,他認了。
黎明再次想了想,緩緩道:“沒用的。”
“你錯了。”
李狂徒搖了搖頭。
黎明有些急躁:“大哥你糊塗!論心狠,估計沒什麼人能比得過那個女人了,她的溫柔心思都是用在天瀾身上的。也只是用在她身上,她對外人什麼樣,你難道不清楚?只要有必要,全世界都可以是她手裡的棋子,雪國亂局裡,那一個個無敵境的隕落,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麼?”
只有在李天瀾身邊的時候,秦微白纔是個女人。
面對黑暗世界的時候,秦微白是女神。
整個黑暗世界都認可這個稱呼。
帶着仰慕和敬畏。
神靈沒有情緒,高高在上。
那是一種隔絕天地的極致冷漠。
“你說的有道理。”
李狂徒輕聲道:“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我也認可你的說法,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輕輕笑了笑:“她已經是超然境了。”
黎明怔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超然境意味着太多的東西,等到她的精神力量達到巔峰,她甚至可以修改記憶,修改認知。日後我若是失敗,我必死無疑,但華武卻未必。哪怕他的存在在那個妖女眼中可能會是個威脅,可如是和李天瀾還在,以她那種做什麼都想討李天瀾歡心的性子,她有很多種方式可以抹除華武可能會造成的威脅。”
“如果她沒有進入超然境的話,華武落在她手裡,肯定會死。可現在,不一樣了,起碼值得去賭一次。”
“他日如果我失敗的話,華武能活着就好,月神...”
李狂徒的目光暗淡了一瞬,咬了咬牙:“如是還在,他的生活總不會太差,或許會被改動一些記憶,但這沒什麼不好的。我不入東皇宮,與仇敵合作,是我的執念,這一輩子,太累了些。”
他的腦海中再次閃過了那道煌煌劍光。
足以撕裂天地的劍光落在了北海與東島的皇宮,貫穿了晝夜,真實而又虛幻。
論威力,那一道劍光已經可以比擬摩爾曼斯上空的永恆一劍。
而論劍氣之純粹強盛,那一劍可以說是李狂徒平生僅見。
可是在那道劍光裡,李狂徒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疲憊與寂寞,蕭瑟而死寂。
李狂徒的聲音更低了一些:“我不希望,我的兒子也這麼累,甚至比我還累。”
“明白了。”
黎明看着李狂徒。
他少年時就跟在李狂徒身邊,見過他的年少輕狂,見過他的意氣風發,見過他無敵時的孤高與放縱,也見過他落魄時的隱忍與沉默,印象中的這位大哥總是會挺直了身體,站在暗流涌動最激烈的地方,冷然,驕傲,用一種近乎極端的方式規劃着自己的人生,評價着所有的世事。
直到現在。
直到今晚。
直到這個清晨。
天都煉獄的燈火下,廣場上,他還站着,淡白色的晨曦與昏黃的燈光照耀在他身上,黎明第一次發現了李狂徒因爲被俘虜了太久而沒來得及染色後在他鬢角顯露出來的白髮,也第一次發現他的身影不在挺直,而是變得有些佝僂。
他認輸了。
對東皇宮認輸。
對李天瀾認輸。
他走出了自己偏執了數十年的立場,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考慮不同的問題。
爲人父,爲人夫,以及整個李氏的立場上。
他就站在那,靜靜地。
仍舊帶着他的一身執念。
這一刻的黎明不曾在他身上看到什麼軟弱。
他看到的是釋然,放鬆,以及一抹彷彿燃燒着所有生命與靈魂的決絕。
黎明突然笑了笑,他不打算在說什麼,於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李狂徒轉頭看着黎明,眼神很溫和:“破曉還在昏迷?”
“嗯。”
黎明點了點頭:“一直沒醒,天瀾沒打算殺他,不過傷勢還是很重,這幾天估計會一直昏迷,接下來還要修養一段時間。”
“可惜,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不過問你也一樣。”
李狂徒笑了笑:“你們想要什麼?現在都可以說出來,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給你們。”
黎明皺了皺眉。
李狂徒繼續笑:“別誤會,只是突然想到了,隨口問問,你們也可以什麼都不要。”
“那就不要了。”
黎明毫不猶豫的點點頭:“就算想要,又能要什麼?”
“比如天文數字的金錢,某些日進斗金的產業,又或者...”
“有什麼意義?”
黎明打斷了李狂徒的話:“沒意思。我們一生沒娶妻,沒子嗣,要那些半點用沒有。漂亮的女人,玩過了,不說上千,上百個總有,明星名模校花空姐豪門千金,什麼樣的都有。最好的酒肉,嘗過了,我他媽現在都喜歡吃素了,最名貴的豪車,說起這個,前段時間我在東島喝多了,當時一輛法拉利都忘了丟哪了,後來乾脆就沒記起來,說錢,幾年前在拉斯維加斯,一晚上輸了將近九位數,什麼感覺都沒有。說權力,天都煉獄這麼大,除了你和破曉,哦還有鳳凰,其他的,也沒什麼我管不到的人和事情了。”
黎明抽出一支菸點燃:“沒意思。所以什麼都懶得要了,破曉也是這麼想的,我可以肯定。你是大哥,所以你決定一條路走到黑,那咱就一起一條路走到黑吧,你贏了,我們接下來也不用愁什麼養老,更不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你輸了,那該死的時候,大家一起死就是了。”
李狂徒咧開嘴,似乎牽動了傷勢,咳嗽了起來,他咳嗽着指了指黎明,笑道:“該死一起死,這樣也挺好。”
“是吧?”
黎明也笑,被煙嗆到嗓子,也開始咳嗽。
兩個人的身體抖動着,看起來像是兩個傻子。
這讓廣場邊緣處一名打算走過來的中年男人遲疑了下,站在原地,有些猶豫。
李狂徒看了他一眼,笑着招了招手:“宸宇有事?”
李宸宇走了過來,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低沉的應了一聲。
“要走了?”
李狂徒笑呵呵的,看上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
這是一名李氏的老兵,只不過當年李氏崩塌的時候,他的地位並不算重要,那一年的他還不到三十歲,剛剛進入驚雷境,屬於那種進入了李氏的視線但卻還不算核心的戰鬥人員,後來他跟着李鴻河去了邊境,這麼多年來,如今也早就成了李氏的核心人員之一了。
李狂徒對他很熟悉,當年李宸宇的最後一次晉升,就是他提拔的。
李宸宇點了點頭,沉聲道:“該走了。”
“嘖...”
李狂徒搖了搖頭:“我心裡有些不舒服,但不是不理解你,而是感覺自己又輸給那個老不死的一次。”
李宸宇是大概七年前從邊境去了天都煉獄的,大概一年多後,李天瀾正式入世。
也就是說,他是最晚離開邊境的人之一,這也就意味着,他是最熟悉李天瀾的李氏老兵之一。
而當年,李宸宇是李狂徒的人。
李鴻河帶着他在邊境待了這麼多年,很顯然,他的立場已經偏移向李鴻河和李天瀾了。
李宸宇猶豫了下,說道:“您已經輸了很多次了。”
李狂徒怔了怔,點頭道:“也是,輸的多了,就不該太在乎了,是吧?”
李宸宇沒有說話。
“是你要走?還是你們一組都要走?”
李狂徒問道。
李宸宇猶豫了下,道:“都走。”
李狂徒點點頭,嗯了一聲,天都煉獄有太多的李氏老兵,所以位置反而不太好安排,於是就多了這一個個的小組,編織不大,但特權很高,享受的待遇也很好。
李宸宇這一組是十五人的編織,目前還有十二個人,都是李氏的老兵,都走,這也說明了他的態度。
不過李狂徒現在有點麻木。
這一夜天都煉獄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人了,李華章和李宸宇會來跟他告別,而更多的 ,都是不告而別。
無所謂了。
“華章走早了啊。”
李狂徒搖了搖頭:“他走的時候,我還沒有下定決心,不過既然你來了,那你就留下吧。”
李宸宇面色平靜,沒有半點慌亂,只是靜靜道:“殿下如果想要殺我的話,我不會反抗。”
“你是我兄弟。”
李狂徒看着他:“至少今天之前,你是我兄弟。我殺你幹什麼?宸宇,我能信任你,這時候你既然沒走,不妨晚走幾天。天都煉獄會撤出天南,東皇宮會接手這裡,不過東皇宮現在很缺少行正方面的人才,我估計過不了幾天,華章還會帶着東皇宮的意志回來,這幾天你就在這裡守着吧,到時候,你們交接一下,完了在去東皇宮。”
李宸宇皺了皺眉,疑惑道:“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李狂徒搖搖頭,他夾着煙,指了指廣場上不斷堆積的物資:“這些東西,所有的物資,以及天都煉獄現在所有的產業,所有財富,還有一些情報,人脈,生意...大概就是這些東西吧,總之,天都煉獄的一切,我都不要了。你是我兄弟,所以受累幫個忙,打包一下,把這些都送給東皇宮吧。嗯,天都煉獄的產業比較麻煩,我會讓鳳凰留下來協助你跟東皇宮完成交接。”
李宸宇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狂徒,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把這些東西都送給東皇宮?
送???
如果都送了...
李宸宇忍不住開口道:“沒了這些,天都煉獄還有什麼?”
“沒有天都煉獄了。”
李狂徒溫和的看着他:“李氏從今天開始重新合一,天都煉獄的所有東西,我什麼都不帶,戰鬥人員,想走就走。我會帶走破曉黎明以及鳳凰,還有一些願意跟我走的人,我會正式向黑暗世界宣佈,李狂徒自今日起正式退出李氏,所有願意跟我走的人,也會正式退出李氏。我手中的,李氏的力量會完全交給李天瀾,大概就是這樣。”
“......”
李宸宇看着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成王敗寇,這個決定,我心甘情願。”
“我承認我的失敗,失敗者還有什麼資格做李氏的族長?李天瀾是勝利者,他這個族長,老子認了。”
“我把所有東西都交給他,接下來,我會用我的方式,把這些再從他手裡搶回來,生死有命吧。”
“起碼就現在而言,我...”
“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