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十分短暫,不過片刻時間,阿卡又再度起身穿衣服,“我去了。”
屋內的母親還是照常叮囑道,“看着點路,早些回來。”
阿卡還是用平常的速度奔跑,他喜歡奔跑帶來的心跳,這能讓他騙過母親,而不是那惴惴不安的心跳聲,雜亂無章。
跑過叢林,跑在堆滿黃土的坡上,跑在數十年如一日的風沙天地裡,阿卡想,很快,村裡的人就能自由了,自己,也能贖罪了,父親可以安息了。
一切的一切,都只差那個結束的點被人引爆,徐川和徐芩就是這樣的存在。
阿卡跑到了昨晚他們商議的地方,故意將自己弄的灰頭土臉一些,又回到了車上,蹭了一身汽油味兒,這纔開始往回跑。
一路上他都在練習看到母親時的第一個表情,驚訝,慌張,不解,不屑,最後他選擇了用平靜來面對母親。
“兒啊?怎麼了?怎麼就你一人回來?”七嬸兒正在屋內張羅莊馳和蔣山河吃早飯,“阿嬤,他們開出村了。”
屋裡的人齊齊停下的動作,“什麼?”莊馳的演技有些浮誇,卻還是真真掉了淚下來,“你說什麼!”
阿卡平靜的重複,“他們沒等我回去就擅自開車,許是天黑看不清道路,或者他們根本不認路,開出村大概將近二十米,車還在那兒,人,不在了。”
莊馳瘋了一樣大喊,吱哇亂叫,蔣山河只能努力控制住他,卻聽不懂莊馳在喊些什麼。
“阿嬤,”阿卡衝着內間使了使眼色,“今天開倉放糧,我來吧,你先去內屋好好休息一下。”
阿卡的“好好休息”前兩個字咬得音很重,七嬸兒不會沒聽出這弦外之音。
“沒有屍首,你們別想了,”阿卡對着底下抱頭痛哭的兩人下了最後通牒,便往自家倉庫去了。
地下哭作一團的兩個人,悄悄伏在對方肩膀問道。
“接下來怎麼演?”
“接下來怎麼演?”
算了,兩個人準備裝作不信,要去找徐川徐芩的樣子,拿着爲數不多的行李出了門,正好去接應徐川徐芩他們。
浩劫來臨之前,天地往往有什麼徵兆,那是對於“大我”的境界二談的,“小我”的境界中,浩劫來便來了,纔不管你今天是失戀還是丟工作,是過生日還是生理期,就是這樣,毫無預兆,毫無理由。
七嬸兒的浩劫也是如此。
聽了兒子的話,她急急忙忙的回到內間,開啓了龍神之眼,定睛看向龍丹,那裡果然已經有些乾涸了,凝神靜氣,吐納多次,便強行化作了龍身,吸取方纔徐川與徐芩留下的精血之氣。
突然!周遭的聲音變得嘈雜了起來,聽起來像是開倉放糧了,不,更像是打砸搶的聲音。
“出來!出來!你個老妖婆!”
“還我丈夫命來!”
“自己的丈夫都能害!你真是該死一千萬次!”
門口的羣衆今早醒來都不約而同的在自家門前發現了一張圖,結合圖與下面的文字,便知道了七嬸兒的秘密,以及這個時刻七嬸兒體內的力量最爲弱小。要說這村的村民,怕村外那個吃人不眨眼的妖魔之地,已經怕了一輩子,三四十年,六七十年,終年耗在這個巴掌大的地方,每天見的人都是那些老面孔,誰家的女兒那年那月幾時幾分降生都背的門兒清
,爲什麼呢?人活一世,他們接觸的東西太少了,這種常年累計的怨恨,對老天的怨恨如今全部轉嫁到七嬸兒身上了。
“快出來!你個瘋婆娘!不要你的米麪!就要我兒子的命!”
“咱們也別砸門了,直接衝進去!砍了她!”
“對!有血性的!有仇的!都跟我一起!”
咣噹一聲,沒從裡面開了,幾個人愣了一下,看到開門人是阿卡,又激動的涌上前。
“你知不知道你娘做的這些事!”阿卡只做了“裡邊請”的動作,來人便什麼都知道了,人羣的末尾有個顫巍巍被年輕人架着的老婦人。“我早就看出來這個女人不正常,撐着這口氣,就是爲了看到我家那口子的仇人能得到報應,這個世界待
我不薄啊,終於讓我給等到這一天了……”
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真的是天註定,老太太說完這句話便嚥氣了。
在開龍神之眼的時候遭到外界的攻擊與干擾,輕則渾身經脈盡斷而死,重則當場暴斃而亡。
徐芩與徐川當然希望是第二種,但是事情往往米有他們想的那麼順利。
龍丹已經乾涸了多日,開啓龍神之眼時,七嬸兒便留了半個魂魄在這具軀體裡,算是給自己吃一顆定心丸。
貿然而來的消息,縱使是自己的親兒子,七嬸兒也不全信。
還有一條阿卡不知道的密道存在在七嬸兒的房間內。
算失了這兩個關鍵因素,讓這一戰變得尤爲艱難。
村民的力量是無窮的,準確說是積累多年的怨氣與憤恨數箭齊發,七嬸兒縱然是條會飛的龍,也會被村民們釘在恥辱架上,讓她悔恨一生。
這裡面大多數村民窮其一生也想不到,自己有天與龍成爲勁敵。
徐川和徐芩在屋頂上做法,莊馳在一旁使出千里眼,“那龍丹似乎有碎裂的跡象,但七嬸兒還在苦苦支撐,她快不行了!”
一旁氣定神閒吃果子的徐芩吐了口果皮,“不出半個小時,她就從龍變成蟲了。”
“你倒是不着急啊,”蔣山河看着徐芩的樣子,也感覺自己放鬆了許多,“怕什麼,這不是有你徐大哥嗎?”
蔣山河這才反應過來,徐芩所說的徐大哥指的是徐川,當下有些羞紅了臉,“不敢不敢,徐兄弟是何等人物,我們能稱一聲徐兄弟已是萬幸了,不敢再做攀附。”
“真的?認大哥都不要哦?”徐芩故意吊他們的胃口,徐川笑笑,也不說話,符紙蓋在七嬸兒屋內的瓦片上已經有些時日,符紙開始動了,先是波動異常,緊接着,似乎又停止了。
這是什麼路數?
“莊馳,你看看那龍丹還在不在?”徐川疑惑道。
“龍丹碎了!”莊馳也有些興奮,無奈幾個人看不到他所看到的壯麗景色,龍丹擋住的那裡,有一片大好風光。
徐川還是使了那一招,藉着莊馳的身體,往遠處看去。
龍丹碎裂成一灘光暈,暈在並不平整的山路上,這個山洞並不是完全密封的,已經有些光暈泄露到外面,發出刺眼的光亮。
“老妖婆!快出來受刑吧!”衆人看到天邊的光亮,只以爲是上蒼顯靈,並未想太多。
“徐兄弟,七嬸兒似乎已經不在房中了,會不會……”蔣山河擔憂地說道。
“不好!”徐川大喊一聲,幾個人齊齊的往龍丹之處跑去。
說也奇怪,原本是這一站中重頭戲的阿卡卻不見了蹤影,“會不會是他去通風報信了?”莊馳猜想道。
像是要印證了他的話一般,阿卡直接從天而降跪坐在莊馳身旁。
“你要嚇死我啊!”莊馳跳腳,蔣山河趕忙安撫他,一邊把阿卡拉起來,仔細打量着,“也沒看到有什麼傷痕啊?你被你母親毆打了?”
徐川定定看着阿卡的情況,不禁有些後怕,“那個龍丹……不是你母親的,而是你的?”正所謂大意失荊州,徐川只當是阿卡願意幫助他們,提供的消息自然不會是假的,阿卡的父親也是死在母親的手裡,這種幼年的傷痛與村民們幾十年來的心病疊合在一起,徐川無條件的相信了他的話,卻
忘了像七嬸兒這種陰險詭譎的婦人,怎麼會把自己的命脈高手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
“我……是不是要死了,”阿卡半睜着眼睛,幾乎已經喪失了機動能力,卻還是大口呼氣着,他渴望自由,渴望從這個封閉的可怕的村落出去,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吃一吃外面的東西,娶一個外面的老婆。
這些在常人看來易如反掌的事情,在阿卡看來卻猶如是天方夜譚。“你不要動,保持呼吸,我會救你。”徐芩忍不住從莊馳手中接過阿卡的身體,說話間就要給他注入真氣,卻被徐川劈手攔了下來,“他是龍,你是人,你的真氣不會有利於他,反而他現在在瀕死的邊緣,會
不由自主的吸食你的精氣,直到你變成一具枯槁!”
徐芩垂下了手,第一次有一種場面,讓他覺得如此難熬,那邊是親眼見證一個人的死去。
不能夠確定七嬸兒的方位,但如果阿卡死在這裡,七嬸兒一定會回答復仇。
阿卡到死,都在爲幾個制服他母親而努力。
怎麼會不愛母親呢?母親是這割時間最美好的詞彙。
“你覺得難熬嗎?”徐芩愣愣的盯着徐川,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等一個答案。
“難熬,”徐川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可我們要熬下去。莊馳的千里眼時時刻刻都在跟蹤着七嬸兒,只不過她狡猾得很,都不曾進到山巒內,便出來了。”
“那隻能等着了,”徐芩決定還是撐下去,“希望一切能入我們所想。”
日頭漸漸上來,又下去,又要到了晚上。阿卡已經死去,七嬸兒卻未出現,這是要等到她力氣最足的時候前來報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