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總是缺憾,或是少做了些什麼,或是莫名犯下的錯誤,還有無數不願意觸碰的傷疤。
過往的點點滴滴閃電般自林兮腦海中劃過。最初的她充滿陽光、意氣風發,眼中只有王朝同時代最傑出的那些年輕人。然後是家族鉅變,一個個長輩,包括她視之爲偶像的林玄尚先後倒下,大變當頭,那些平日裡慈祥鎮定、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老人們全都露出了本來面目,貪婪、恐懼、瘋狂,不一而足。就是家族致力標榜的廉潔,揭開表層後地下原來也是如此不堪。
那個時候,無數長輩看中了她本身的價值,就是身體、容貌和才華,試圖用聯姻甚至是出賣的方式換取自己那點利益的安全。爲了說服林兮,他們使出了種種手段,曉以大局的有之,哭鬧撒潑的有之,甚至還有當面自殺的。爲了讓林兮的壓力足夠大,一個生命行將盡頭的老人居然真的撞死在林兮面前!爲的,是想把兩個涉案的孫子從監獄裡撈出來。
經過幾百年的發展,林家很大,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而林兮還太年輕,她的世界中沒有過黑暗和齷齪。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林兮每晚都會做噩夢,夢見那個老人向自己衝過來。自己側身避讓,然後他狠狠地撞在了牆壁上。老人沒有減速,也沒有遲疑,林兮沒有攔住他的結果就是撞死。直到現在,林兮還會偶爾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無數人都在逼林兮離開楚君歸,離開那個一窮二白的小子。而擺在林兮面前的有元帥、有內閣大臣,也有部長,這是高的。沒那麼多門路的林家人找的則是上將、中將,甚至還有些不那麼富的富商,年紀則是從40到130都有。爲了讓林兮同意自己的選擇,許多林家人自己先打了個不可開交。
唯一站出來抗爭的只有林兮的父親,但是他的力量十分有限,轉眼間就被徹底壓制。爲了讓林兮屈服,牢裡的林家人甚至攀咬了林兮的父親,把他也弄進了監獄,然後告訴林兮,想要救父親的話就得把他們也弄出來。
林兮還記得,在父親入獄的那個夜晚,面對同時來訪的三位長老,她曾經絕望地嘶喊:“林家還有那麼多女人,願意走這條路的很多!爲什麼一定是我?!”
那個時候,坐在中間的高瘦長老用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說:“她們賣不了那麼多。”
整件事的過程中,林家老太爺一直沉默。這讓林兮徹底死心。
林家曾經幾番起落,都靠着堅毅不拔一次次挺了過來,越走越高。但如今真正站到了最高處,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捲土重來的信心,爲了保住權勢和地位,每個高位者都在不擇手段。越是平日裡滿口仁義道德的,這種時候越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到了最後,反而是不怎麼受家族待見、名聲也不是很好的幾個人站了出來。他們沒有選擇拯救家族,只是儘可能地庇護了一些無辜的族人。
有些透着黑色幽默的是,當時有不少還有點小權勢的林家人在林兮面前咆哮,只要林兮不從,那就要把楚君歸怎樣怎樣,說得好像隨手可以捏死楚君歸這隻螞蟻一樣。反倒是那幾個還在位的大佬不聲不響,有人暗中找了些殺手,然後就沒了動靜。此後不久,楚君歸就打出了驚天動地的行星戰役,殲滅了近百萬聯邦地面部隊,逼得聯邦走上談判桌。自此之後,就再也沒人說要把楚君歸怎樣了。
如今不過幾年時間,當初那個林家人口中的白丁小子已經成爲王朝元帥,而且是自帶兩支艦隊的元帥。光年的實力也膨脹到巔峰林家拍馬也追不上的地步。當初的林家如果抱住楚君歸這條大腿,就算船翻了,人也能救出不少。可惜沒有如果,如果林家掌權的那批人有這種眼光,也不會落到當日那種地步。政敵的攻訐是一回事,林家自身如果沒有把柄,那就算是徐冰顏親自謀劃也沒有用處。
時間無法逆流,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那時的林兮如同黑屋子裡的小女孩,沒有光明,沒有方向,也有彷徨、無助乃至動搖和自暴自棄。她能做的就是把林家這艘沉船和楚君歸切割,唯一的方式就是她離開。當時她沒有把自己的遭遇告訴楚君歸,現在就更不可能說了。過去就是過去,只應該埋葬在時光裡。
楚君歸就算是得到了帝斯諾文明的加持,也不可能知道林兮此刻心中的想法。
回憶一閃而逝,林兮忽然露出笑容,說:“我不走也行,你準備怎麼補償我?”
林兮笑起來的時候,彷彿又回到了初次見面的那一刻。那時的林兮,讓實驗體從此有了驚豔這個概念。楚君歸恍惚了一下,下意識地問:“補償?”
爲什麼要補償,補償什麼?自己哪裡做得不對了,還是說這只是她的一個策略?試驗體的老毛病又犯了,瞬間發散思維,並且全面檢視以往數據,以便尋找一個有邏輯支撐的答案。
林兮看着楚君歸的樣子,又是一笑,說:“不要想那麼多,我就是隨意說說的。不過你如果願意答應呢,我也不介意。”
“可以。”
“我還沒說什麼事呢!”
“什麼事都可以。”
“那好,跟我結婚。”這一句,林兮是在心裡說的。現實中,她說的是:“記住你說的話,等我想好了要什麼的時候,會告訴你的。”
“好的。”楚君歸認真地想,以人類正常的需求,現在自己辦不到的事情還真不多,剩下真正大事都是什麼遷移恆星、覆蓋黑洞之類的。
聊到這個時候,重逢以來的種種尷尬氣氛總算是過去了。不過林兮還不打算就這麼放過楚君歸,於是問:“你和開天進那個地洞的時候,爲什麼不叫上我?”
“那裡面是……”
林兮按住了楚君歸的嘴,說:“那裡有什麼我不想知道,也不關心。我就想知道你爲什麼不叫上我。”
楚君歸知道這個問題逃不過去,只好實話實說:“我看到了你和羅納德逃跑的過程。我認爲他當時誇大了傷勢的嚴重性,他完全可以有限度的行動,你不用揹他。”林兮哦了一聲,說:“這是我們商量好的策略,他僞裝重傷頻死,然後當追兵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的時候他突然爆發偷襲,爭取殺掉或是重傷一個追兵。少一個人的話,就好辦多了。”
“那好吧,我理解錯誤。”
林兮嘴角微微勾起,忽然說:“你就是吃醋!”
楚君歸大吃一驚:“我沒有!”
試驗體不會吃醋!楚君歸心裡爲自己辯解。
林兮盯着楚君歸的眼睛,看得他心煩意亂,意識覆蓋範圍一會50米,一會100米。
僵持了一會,林兮伸出兩根手指,在楚君歸面前晃了晃,說:“兩個要求,我就原諒你!還會忘記你動手打我這件事。”
楚君歸別無選擇,只能點頭。最後還想掙扎一下,說:“我沒有打你,那是……”
林兮長腿一揚,直接把腳腕擺到林兮眼前。雪白纖細的足踝上,有個清晰的爪印。
楚君歸只能舉起雙手,說:“我答應了。”
“記住,是任何事!”
“好的。”
林兮這才把腿放下,說:“就這樣吧。現在,回去幹活?”
楚君歸很想說,活在哪裡都一樣能幹,不過林兮沒有帝斯諾的調整,可能不理解這句話,於是就跟着林兮返回營地。路上,林兮特意強調了一下:“我和羅納德什麼事都沒有,也不可能有。我只是覺得,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合作伙伴,並且當時算是患難的戰友。”
“好的,我不會爲難他的。”
林兮哼了一聲,“你當然不會!但是開天會,你手下那些人會!你只需要給個暗示就夠了。”
暗示都不需要,環境裡留個信息就行了……楚君歸心想。
“總而言之,羅納德畢竟和我一起戰鬥過,你就別爲難他了。”
“沒問題。”楚君歸答應了下來。
走到營地邊,林兮又看到了那根高聳入雲的發射杆,這時杆體已經完全裝好,開始工作了。林兮開始沒有感覺,但是當發射塔工作時,她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些什麼。以前她和楚君歸僵持着,不好開口問,現在就沒這顧慮了,於是指着高杆問:“這是什麼?”
“一個信號發射裝置,用來通知博士我們位置的。”
“博士也來了嗎?”
“這麼大的事,他肯定會親自來。至於什麼時候進來,要看外面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首批進入者沒有退路的事,博士應該已經知道了,大概正在着手解決吧。”
聽到這個消息,林兮的心情放鬆了一些,畢竟她也不想死在真實夢境,然後讓外面的身體變成一灘沒有意識的死肉。
同一時刻,在幾千公里外的一座雪山上,正發生着一場激烈戰鬥。十幾個身影在空中飛舞,正在圍攻中間的一個人。